然而,就在刘良臣有些茫然、而孟乔芳尽力掩饰失望的时候,邓常春突然记起了昨夜往返杨振大营的途中偶尔听到的消息。
“不过,孔有德麾下部将全节,倒是在杨都督军中,地位不低,担着指挥重炮攻城的重任,大南门据说就是毁在了全节他们的手里!”
“哦?”
孟乔芳闻听此言,点了点头,但是沉吟不语片刻,突然接着问道:
“邓兄昨夜——可向金海伯杨都督提起在下,不,提起我等?”
“自然提了!”
邓常春略微一愣,但立刻就给出了肯定回答。
事实上,因为时间紧张,而且杨振身边又有其他人,当时的他并未想到将其在盛京城内策反八旗汉军将领的情况告诉杨振。
当然了,就算当时想起来,其实他也没啥好说的。
因为从他回到盛京之后,就处在被勒令闭门闲居,朝不保夕的状态中,除了主动接触他的孟乔芳、刘良臣之外,他还没有来得及策反其他人。
而且,就连孟乔芳和刘良臣这两个人,他也只匆匆见过与他同样编列在镶黄旗汉军旗下的刘良臣一个人。
这个成果,实在太小,他在杨振面前,根本不好意思提起。
因为一旦提了之后,杨振要是错估了他们的实力,真的安排们在城中做些什么事情,他不敢保证能够做到,更不敢保证能够做好。
所以,干脆就没提孟乔芳、刘良臣主动联络他的事情。
但是面对孟乔芳满是期待的询问,他略感错愕的同时意识到,他只能给出肯定答复。
“邓参政在杨都督面前提了我等?!杨都督怎么说?”
同样在座的另一人,五短身材、相貌粗豪的刘良臣,听闻邓常春在杨振跟前提到了他们,顿时满脸喜色,同时关切起了杨振对他们的看法。
孟乔芳也坐直了身体,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邓常春,说道:
“是啊,邓兄,金海伯杨都督对我等可有什么安排?”
孟乔芳远比刘良臣更有心机一些,进一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辽阳城易手以来这么久,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对邓常春明确表达反正或者向金海镇投诚的态度,就是想待价而沽。
毕竟是杀头的买卖,谁不想为自己卖个好价钱?
“孟兄,若反正有功,总兵之位,唾手可得。刘兄弟,若反正有功,当不下于副总兵之位,当看功劳之大小,至少保一个自带部曲的副将。”
邓常春没说假话,因为他这些话都是有根有据的。
他自己寸功未立,以一个工部右参政的身份投诚,杨振就许他一个总兵职位。
那孟乔芳在清虏这边是一个镶白旗汉军固山额真,论实权与地位,比他要高出不少。
虽说现在不行了,靠边站了,但他自己不也被一撸到底,充其量只剩下一个镶黄旗汉军三等甲喇章京的世职了吗?
所以反正后孟乔芳得一个总兵头衔,是不会有太大意外的。
至于跟邓常春同为镶黄旗汉军的刘良臣,邓常春更为熟悉,听说其有一兄长仍在关内为将,而且其在关内早有老婆孩子,这样的人见势不对有反正之心,也很正常。
而按照杨振对以前归降的那些八旗汉军将领的使用,给刘良臣一个副将的位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两位只看想当年沈志祥和他麾下部将们反正后的今天,就能知道杨都督不会亏待反正有功之人!”
孟乔芳、刘良臣两人也都知道沈志祥的故事,所以听了邓常春的话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不过孟乔芳还是继续问道:
“不知道金海伯杨都督,许了邓兄一个什么位子?”
“拿下盛京后,杨都督愿意委任邓某一个总兵的职务。”
邓常春如实回答。
直到这时,孟乔芳方才满意的面带笑容,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而刘良臣这个时候,再次不失时机的问出了他们都关心的问题。
“邓兄,前两天两黄旗出城夜袭胜了一场,小弟以为还要坚守,今日看形势,两黄旗上下,乃至盛京八旗其他各大衙门,都在做搬迁兴京的准备。听说乃是英亲王在白塔堡惨败,连英亲王本人都丢了性命,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兄弟在杨都督军中已经见到了阿济格、苏拜、阿尔津等人的首级。当今皇上,哦不,多尔衮,命我陪同苏克萨哈悄悄出城,为的正是与杨都督接洽。”
“接洽?接洽什么?难道是重演盖州故事吗?”
孟乔芳的心思果然缜密无比,一听邓常春所说的话,就马上就从其言辞前后的蛛丝马迹之中,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想当初,多尔衮为了全军而退,率领两白旗前往盛京夺位,与杨振和金海镇的兵马达成了私下的和议。
杨振麾下人马不费一兵一卒,从多尔衮的手中,也即两白旗驻防盖州、熊岳等地的兵马手中,接收了数座坚城。
而多尔衮也避免了在杨振金海镇大军的围追堵截中损兵折将,因而元气大伤的危险局面,得以带着两白旗的主力全须全尾回到盛京。
也许是那一次的成功,使得多尔衮在面对杨振麾下大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把杨振当成了一个可以交易的对象,又想故技重施。
而这一点,居然被孟乔芳一眼看破。
“孟兄,果然是洞察秋毫,目光如炬。实情大体如此。”
邓常春的答复一说出来,孟乔芳倒是没什么,反倒在场的另一位,一下子就被震惊到了。
“事情居然——可以这么做么?难道洪承畴,祖大寿,也能同意这么做?!”
显然,在刘良臣这样的中下层将领眼中,双方可是敌我之争,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尤其是杨振的金海镇与“大清国”的八旗兵,打生打死这么多年,合着以前都是在演戏吗?
可是邓常春不是刚刚说过,已经在杨都督的军中见到了英亲王阿济格的首级了吗?
阿济格可是真的死了啊,难道多尔衮能放得下亲兄弟被杀这样的大仇?
而且就算多尔衮放下了,为了全军而退,再次与杨振勾兑好了打假仗,可是这次可不同,洪承畴、祖大寿这样的人物也在盛京城外。
难道说连他们这个层面的人物都跟多尔衮勾兑好了?!
一时间,刘良臣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呵呵,洪承畴,祖大寿,他们算什么,若是没有金海镇,没有杨都督的兵马,多尔衮哪里会选择壮士断腕,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选择断尾而生。”
“邓兄,你是说洪承畴,祖大寿他们不知情,也被蒙在鼓里?!”
这一回,就连心思敏捷的孟乔芳,也有点被震到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感慨究竟是杨振的胆子太大了,竟敢瞒着洪承畴、祖大寿,私下与多尔衮沟通洽谈,甚至是有“放水”换城池,还是应该感叹多尔衮的胆子太大,竟敢在只得到杨振默许的情况下,无视洪承畴、祖大寿各自麾下的数万大军而策划如此规模的撤离行动。
“这个,说实话,兄弟并不清楚。兄弟想说的是,他们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多尔衮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前两天夜里,两黄旗出城夜袭北郊祖大寿连营,大胜而归,你们还看不清楚吗?那些人,不足为虑。”
听见邓常春提起前两天两黄旗的出城夜袭大捷,孟乔芳,刘良臣,都沉默了。
那次夜袭,两黄旗精锐以极小的代价,大约伤亡数百人的代价,取得了摧毁大北门外辽西兵马大营,杀敌数千,毁其粮草辎重火炮无算。
那次大捷之后,两黄旗王公大臣们在城内到处宣扬,搞得人尽皆知,盛京八旗的满蒙大员们,仿佛一下子找回了曾经所向披靡的锐气与豪气。
如果不是紧接着盛京城就在杨振军中数百门重炮的轮番轰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并被轻易摧毁了大南门的瓮城,说不定盛京城还要为此大肆庆祝一番呢。
但是,从大北门外的辽军营地不堪一击,孟乔芳、刘良臣他们也的确看出来了,多尔衮确实抓住了关键,因为盛京之战的关键是杨振麾下兵马。
杨振若是要尽全力,下死手,盛京城的八旗驻军与人口,恐怕多数是逃不了的。
但若是杨振那边同意放水,——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也不管是有什么原因,多尔衮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越是这样,孟乔芳与刘良臣就越是疑惑。
“杨都督,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
刘良臣最后忍不住问道。
“兄弟只能说,杨都督所图甚大。或许拿下盛京,只是杨都督远大宏图的第一步。”
“哦?!”
刘良臣闻言,瞪大了眼睛,乍一看像是惊讶,但再一看却俨然是满脸惊喜。
显然,刘良臣这样的人,不怕杨振有远大宏图,实际上杨振志向越远大,他们反而越踏实。
孟乔芳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听到邓常春的话后,立刻跟着说道:
“愿闻其详!”
但是邓常春这个时候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兄弟问你们一句,你们说,多尔衮离开了盛京城,他还是这大清国的皇上吗?海西江,黑龙江一带的生女真,科尔沁,喀尔喀的蒙古人,还会听大清国的吗?”
孟乔芳与刘良臣对视一眼,全都默默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都知道“大清国”疆域不小,西到漠南与河套之地,北到海西江两岸、黑龙江两岸,甚至包括更西北的喀尔喀蒙古诸部,都对“大清国”表示臣服。
但是他们也清楚,这个辖地广袤的所谓“大清国”,其辖内真正的精华之地,其实就在辽东地区,就在辽沈腹地。
如今辽阳、广宁已经失去了,再失去盛京城,所谓的“大清国”就失去了其所有精华之地。
漠南也好,漠北也好,海西江两岸也好,黑龙江两岸也好,以前“大清国”是靠着武力征服与朝贡贸易拿到和维系的,今后也会因为武力和贸易严重受损而失去。
眼见孟乔芳、刘良臣二人默然不语,邓常春笑了笑接着说道:
“硬把多尔衮留在盛京城内,对杨都督来说,并非做不到,但只有多尔衮走了,杨都督才有理由继续坐拥大军,北上追击。与此相应的是,今后多尔衮所到之处,包括眼下大清国所有统辖之地,都将是杨都督的地盘!”
“杨都督欲取大清国而代之?!”
孟乔芳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