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进行得很顺利，甚至可以说过于顺利了。
屯口开发区的土地平整开阔，基础设施已经完成九通一平。
汉湖高新区更是让龙华的高管们眼前一亮——这里聚集了七所高校的研究院、三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还有一批在细分领域做到隐形冠军的科技企业。
参观一家做精密传感器的企业时，龙华的cto和对方的技术总监在车间里聊了足足四十分钟，出来时两人眼睛都是亮的。宋江远远看着，心里有数了。
但所有的融洽背后，都藏着一层没说破的谨慎。龙华方面对落户表现出浓厚兴趣，对政策细节问得很细，可就是没人提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什么时候签协议？
宋江懂。李平江省长也懂。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次考察就定下来？
第二天的晚宴设在省委招待所的宴会厅。书记王维波特意从燕京赶回来，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主桌安排得很讲究——王维波居中，左边是李平江，右边是宋明。宋江坐在宋明旁边，再过去是韩青山和龙华的几位高管。
菜是精心准备的，既突出了荆楚特色，又照顾了客人可能的饮食偏好。酒是十五年陈的茅台，但大家都喝得很克制。
“宋董事长，”王维波举杯，“这两天看下来，感觉如何？”
宋明端起酒杯，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受益匪浅。特别是汉湖高新区，那里的产学研生态，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成熟。”
“这只是开始。”李平江接过话头，“如果龙华真能落户，省里计划以汉湖高新区为核心，划出五十平方公里打造‘荆楚科学城’。龙华就是科学城的定海神针。”
这话的分量很重。五十平方公里的科学城，意味着至少上千亿的投入，意味着全省资源将向这里倾斜。
宋明点点头，没接这个话茬，反而问了个具体问题：“人才引进方面，省里有什么特殊政策？我们初步估算，总部迁移需要至少三千名核心技术人员随迁，还有家属安置……”
一场晚宴，就这样在看似轻松实则针锋相对的氛围中进行着。双方都在试探，都在摸底，也都保持着必要的矜持。
散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送走客人后，王维波把宋江叫到一边：“你怎么看？”
“有戏，但还有变数。”宋江说得很直接，“龙华在等什么。”
“等我们拿出更多诚意？还是……”李平江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宋江摇摇头：“宋明不是那种坐地起价的人。他在等什么时机，或者说，在解决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三天后有了答案。
粤深市的反应比预想的快。
就在龙华团队结束考察返回粤深的第二天，粤深市委书记马建设带着市委、市政府一班人，突然出现在龙华集团总部。
没有预约，没有通知，车队直接开进园区。马建设从车上下来时，脸色很平静，但跟了他多年的秘书知道，书记今天心情不好。
宋明在电梯口迎接。两人握手时，马建设的手劲很大。
“宋董，不请自来，打扰了。”马建设的声音很洪亮，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马书记说哪里话，您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宋明微笑着，侧身引路，“请，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会议室的布置很正式。长桌一侧是粤深市的领导，另一侧是龙华的高管。空气里有种微妙的紧绷感。
寒暄过后，马建设开门见山：“宋董，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说龙华有外迁的打算？”
这话问得太直接，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宋明。
宋明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然后才放下杯子：“马书记，龙华在粤深发展了八年，从一个小团队做到今天，离不开市委市政府的支持。这份情，龙华记着。”
很官方的回答，但马建设的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记着，那就好。”马建设的身体微微前倾，“我今天来，就是代表市委市政府表个态——过去八年，我们支持龙华。未来八年、十八年，我们会更支持。市里正在制定的‘科技创新十条’，龙华会是重点扶持对象。土地、税收、人才……只要你们提出来，能给的我们都给。”
话说得很重，也很真诚。会议室里，几个粤深市的领导频频点头。
宋明沉默了几秒。这个动作让马建设心里一沉——如果宋明当场答应，或者讨价还价，那都还好办。可沉默，往往意味着拒绝。
果然，宋明开口了，声音很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马书记，感谢市里的厚爱。但龙华的发展，已经走到一个新的关口。我们需要更广阔的空间，需要更靠近产业链中游和人才腹地的位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的每一个人：“经过董事会慎重研究，我们决定，将集团总部迁往中部城市。这个决定，是为了龙华下一个十年的发展。希望市委市政府……能够理解。”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马建设的脸色变了。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压抑的愤怒。他放在桌上的手，手指一根根收紧，手背上青筋凸起。
“中部……哪个城市？”马建设的声音有点哑。
“汉江。”宋明说得很坦然，“荆楚省的汉江。”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更长，更压抑。
坐在马建设旁边的常务副市长孟海洋忍不住了：“宋董，这些年市里对龙华怎么样，你心里有数。现在说走就走，是不是……”
“孟市长，”宋明打断他，语气依然平静，“龙华在粤深八年，累计纳税超过四百亿，带动就业十几万人，孵化了三条完整的产业链。我们，不欠粤深什么。”
这话说得太硬，连宋明身边的总经理马云华都微微皱眉。但宋明没有停：“而且，搬迁不是一走了之。龙华会在粤深保留研发中心和部分生产线，至少两千个高端岗位不会动。这既是对粤深的交代，也是企业发展的需要。”
马建设盯着宋明，足足看了十秒钟。然后，他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好，好。宋董考虑得周全。”
他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
“既然董事会已经决定了，那……祝龙华前程似锦。”马建设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宋明能感觉到，马建设的手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