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彻被他师尊一把掀飞,掉在远处的乱石堆里,摔了个狗啃泥,小半天爬不起来。
他当然知道,梅时雨是在救他,把他推出战圈,免受殃及,但未免……力气使得太大了!
险些给他摔出内伤。
足见他师尊在那一刹有多紧张,全然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把他推开,没了分寸。
毕竟让他极度紧张的人,是李停云呵。
梅时雨耳侧爆出一声巨响。
不由得闭了下眼。
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后背紧紧贴靠着那块耸立崖头的巨石,退无可退。
山崖之下惊涛骇浪。
身前,李停云距他咫尺之遥,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笼罩,梅时雨感到些许逼仄,心跳声似闷鼓,也似惊雷,和耳边的余震渐渐同步,但此刻,他无疑是庆幸的。
庆幸自己刚好快了那么一步,把元彻推开,否则……
李停云把自己的拳头从梅时雨身边那巨大的石窟窿里拔了出来。
张开五指,甩了一甩,指节咔咔作响。
梅时雨睁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只差毫厘。
这一拳差一点点就砸在他徒弟身上。
他以为,李停云是冲他来的,所以才使了那么大的劲,把身边不相干的人扫出“修罗场”,谁知李停云正是朝着元彻下狠手,还好他没有犹豫,没有细想。
简直不敢细想!
倘若他犹豫一刹,元彻怕不是已经……血肉横飞?!
梅时雨真是好庆幸。
比他自己劫后余生都要庆幸得多。
忽然,李停云扣住他的肩,往身边一带。
梅时雨如惊弓之鸟,手中长剑化为短刃,一剑刺出,也是没有半分犹豫。
李停云脸上立时飙出一道血痕。
从下颌到眼角,长长一道,不浅也不深。
伤处没有血流下,但有黑气冒出,丝丝缕缕,阴邪可怖。
梅时雨很吃惊,他压根不认为这一下真能伤到李停云,再者,他手抖了。
也许故意,也许无意,说不清,反正,他要是真想李停云去死,就该直接把刃尖插进他的心脏,或者一刀划破他的喉管,而不是像这样……
刀口偏得离谱,只让对方破了个相。
他在自相矛盾。
实在有点可笑。
李停云眼眸赤红,状态很糟糕,本就是只浑身炸毛的野兽,又被狠狠刺挠了一下,眼底顷刻戾气暴起,但很快,就被更深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扣住梅时雨的肩膀,并非威胁的信号。
而是下意识的举动。
梅时雨身后,那块被他一拳砸出个大窟窿的石头,表面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就快要四分五裂了,李停云“下意识”把梅时雨往身后一带,退出一段安全距离。
梅时雨有点困惑。
他好像在护着我,但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遇到危险,他会想着护我,可偏偏,带给我最大危险的那个人,又恰好是他呢?
他难道就不会感到自相矛盾?
他难道就不觉得……可笑么?
梅时雨只是困惑,不求甚解,一挥衣袖,青霜恢复原貌。
他拿稳剑柄,就在李停云眼皮子底下,转身杀了薛忍冬一个回马枪——
梅仙尊还是没忘记他的小徒弟,一直留意着元彻的动向,薛忍冬这条头脑不大清醒的“食人鱼”,抓了元彻的小师妹,扬言要把她煮熟吃掉!
“月儿,伸手!”元彻一剑劈开薛忍冬的水阵,妄图把阵眼中央红衣女孩儿拉出来。
然,抽刀断水,水更流,薛忍冬的鱼水之阵,压根不是这样的解法,任他劈波斩浪,也无济于事。
梅时雨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选择“擒贼先擒王”,直接向薛忍冬发难。
李停云当然不会干看着。
就在梅时雨衣袖摆动的刹那,李停云先发制人,可惜,没制住。
他独创的“摘星步”,身法已被梅时雨看破,而这破解之法,岂不正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薛忍冬本打算把那强闯水阵的臭小子一并吃掉,就连清蒸还是红烧他都想好了,却见梅时雨掉头朝他袭来,他理所当然以水屏为盾,湍流自盾中涌出。
他记忆受损,自然不记得,梅时雨乃冰灵根,冰与水同源一体,功法上有些相似之处,因而梅时雨可借他的水,趁他的势,反将他冰封其中!
这种“封印”是短暂的,极寒之冰可以封禁流水,奔腾流水亦能冲毁坚冰,梅时雨无法彻底压制他,只求一个“快”字。
这边暂制“食人鱼”,那边水阵还在发力,狂暴的水流似飞龙乱舞,把在外围挣扎的元彻冲刷出局,深困阵中的花映月突遭乱流冲击、撕扯,几近溺毙。
不容多想,梅时雨将青霜剑飞掷出去!
剑锋穿透阵眼,点水成冰,由外向内层层冻结,湍急的水势很快就止住了。
阵法看似即将收束。
数道激流保持奔腾的姿态凝成根根冰柱,就像一团纠缠回绕、极力生长的冰雕藤蔓,寒气逼人、晶莹剔透。
眼见小师妹也被封在冰层之中,元彻焦急地朝他师尊看过去。
梅时雨脸色并不大好,像是后知后觉想明白了什么,薛忍冬的水阵很不一般,阵法收束,并不代表破局,反而意味着触发了“阵毁人亡”的禁招!
毕竟是四象城城主之一,精修北冥玄水之道,若他一招一式有那么容易翻覆,枉为玄武之尊,鱼只是傻,又不是弱。
但也不能说梅时雨轻敌。
止住水流的办法,除了冰封想不出其他。
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个最正常、最合理、最应该的举动。
偏偏这个举动……梅时雨和元彻目光一撞,脸色就更加难看了,好比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不知该如何补救。
可这紧要关头,他若是什么都不做,更加于事无补,他只能做下去、也错下去。
梅时雨将要有所动作,却被一股强劲的魔息压制住了灵力,这股魔息横生肆虐,以困锁花映月的冰柱,或者说曾经的水阵为中心,织就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
冰柱承载不了如此强大的混沌元气,在罡风裹挟之下,轰然崩裂,连同里面的人也被绞碎!
却不是碎成冰屑,而是化为寒雾。
血色的寒雾。
血雾中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并不明晰,梅时雨却仿佛能看清他身上的每一痕血迹,斑驳交错,触目惊心。
世间最惨烈的死法,也不过尸骨无存。
元彻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师妹,前些天还在朝他撇嘴调笑、前不久还在喊他“师哥”的小师妹,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顷刻间就被李停云“炼化”成一团浓浓的雾气,朝四面八方弥散开来。
他头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就有点晕头转向了。
眼前阵阵发黑,像是被人照准天灵盖狠狠砸了一板砖,一时间感觉不到哪疼哪痒,也没有任何情绪,就是难受。
单纯的难受,难受得想吐!
眼睛看不见东西了,四肢也显无力铅沉,他不知自己此刻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趴着,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用袖子擦了又擦,两边衣袖都湿透了,也没能擦干净。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的眼泪好像很不值钱,真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夺眶而出,不受控地往下滚。
梅时雨的目光,从李停云身上剥离,心里五味杂陈,接着看向眼元彻,一瞬愣怔。
他看到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上百年、一言一行恪守礼节、做事有板有眼的小徒弟,在此刻居然变成了一个几乎不会正常言语、只知道像野兽一般叫喊咆哮、声嘶力竭哭泣的孩子……
不忍地别过脸去,心头泛起难言的闷痛。
他从没见过元彻失态成这样。
或者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一种剧烈的情绪。
掺着浓重的悲伤、彻骨的痛苦、空洞的迷惘。
以及不敢置信的恐惧。
这般剧烈的情绪,很容易牵动人心,就连薛忍冬也有些看呆了。
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两只手闲得没事干,不停拍打身上的冰碴子。
他吐着泡泡,低声嘟哝:“哭什么……”
害他连吃人的胃口都没有了。
总有人说,鲛鱼是嗜血的妖怪,这没有什么可狡辩的,毕竟在他们看来,人族那么喜欢吃鱼,同样是“嗜血的妖怪”,彼此彼此嘛。
但人们又有传言,说鲛妖冷心冷情,断情绝义,这就是在瞎传了,鱼的脑子并不好使,所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能打动他们的东西不多,其中之一,就是世间最纯粹、最真挚的感情。
这种感情,不一定是男欢女爱,亲情,友情,都可以,人世间的感情有很多种,但却很少有人的感情可以称得上“纯粹”。
是父母之爱子吗?有多少父母疼爱的只是令他们满意的孩子。
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吗?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是志同道合、高山流水吗?可山水迢迢,路途遥遥,分道扬镳最寻常。
仿佛只要是个人,就是复杂的,多变的,真情易得,但经不起考验。
元彻极致的痛苦,拨动了薛忍冬脑子里一根敏感的神经。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伸手一摸腰胯,摸到几片刻字的鱼鳞,便一声不吭地,悄悄遁走了。
李停云自始至终都是没什么反应的。
神情冷漠,视线从未落在谁的身上,尤其是元彻。
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关己的模样,一丁点也无法共情旁人的悲伤。
他闲庭信步般地,朝梅时雨这边走来。
随手脱掉染血的外袍,往身后一扔,瞬间烧成灰烬。
内里一身玄色劲装,紧束利落,更显身量,像把刀,寒芒出鞘、见血封喉的刀。
李停云并没有离梅时雨太近。
身上的血腥味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散开的。
挑了个离他不近也不远的地方站定,负手而立,轻飘飘道:“现在验过了,不是炉鼎。”
“这血没什么特殊之处。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也值得你们争相保护?”
“枉费我一番力气……真他妈有够无聊的。”
声音不大,刚好能叫元彻听到。
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听到。
这话极其刺耳,招人恨、惹人恶。
但在梅时雨听来,有些刻意了,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元彻对李停云的恨,自屠族灭门开始,日久年深,直至今时今日,这股滔天恨意,已经攒到极限、冲至顶峰,李停云话音一落,他就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上一刻,他要多绝望有多绝望,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这一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拔剑出招,脸上泪痕未干。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安慰没用,劝导也没用,但仇恨,大约是有用的,转移痛苦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滋长仇恨。
意外地,梅时雨飞身掠至李停云近前,一剑震开释厄的锋芒,对元彻摇头道:“不是他……不是的……”
盛怒之下,元彻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他甚至不是“听不进去”,而是压根就听不见。
就连梅时雨脸上的表情,他也看不到,更看不懂,他只知道他师尊决然站在李停云那边!
就在刚刚,这个魔头杀掉了他的师妹,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掉了他的师妹!!
可他的师尊,居然和魔头站在一边!!!
这是没有天理的。
太没有天理了……元彻悲愤交加,满脸写着“为什么”“凭什么”,落在梅时雨眼中,令他有些震撼,欲言又止。
但在李停云看来,十分无感,没天理算什么,世间万事,分明地理都没有!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就对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何况李停云觉得,元彻还是有条路能走通的,他这边直接建议:
“殉情吧。要是活着没意思的话。”
梅时雨霍然转头:“你说的什么话!”
元彻暴怒:“我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我要你血债血偿!”
梅时雨又把头转过来:“彻儿,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李停云嗤笑:“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能耐。”
元彻挥剑,梅时雨再次将他拦下,“你不要送死!事情是有转机的,也许月儿还能救回来,她只是肉身被毁,并非神魂俱灭!我压根没有探到她魂魄消亡,这里就是地府,你应该去找回她的三魂七魄,而不是跟着她一起去死???”
难为他抢时间说一大堆,元彻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不仅没听进去,还曲解了他的意思,“一起死就一起死!我会怕死吗?!”
梅时雨一剑将他逼退,不得已道:“你甚至……连我都打不过。”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打是另一回事,”李停云冷笑:“难道你徒弟是个懦夫。”
“你不要再说了!”梅时雨直接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推他一把,纹丝不动,“一个实力跟你完全不相当的人,你和他打,有什么意义?!”
“笑话,这天底下有跟我实力相当的人吗?”李停云不懂什么叫做谦虚。
因为普天之下确实没人能赢得了他,他可太有骄傲的资本了,纵然他一直赢、赢、赢,也还是要打、打、打,因为人生的乐趣就在于干仗,有哪场架是他少打了的?
李停云斩钉截铁:“这种事情,不需要有意义!”
梅时雨:“……”
这人就是个疯子。
元彻被梅时雨拦了又拦,阻了又阻,气急攻心:“我知道,我实力远不如他!可我爹娘是他害死的,族人是他害死的,月儿也是他杀的!百年前我无能为力,百年后我还是不能与之抗衡……我没用!我承认我没用!可我不想等也不想忍了!”
梅时雨:“……”
这个也很不清醒。
元彻恨恨地擦了把脸,把眼角逼出的泪、嘴边溢出的血,全都擦掉,“就算今天我赢不了他,报不了仇,也无非一死!死又何惧?!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全都死了!也包括你,梅仙尊!我没有与邪魔为伍的师尊,我不认!”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站在他的立场,梅时雨的反复最是让他难以忍受,有些话他憋得他胸闷气短,不吐不快:“我不用你现在为我考虑,你当初一走了之也没考虑过我!”
“全天下都知道李停云是什么人,太极殿是什么地方,偏偏你看不清楚!好、好,你有难处也好,被胁迫也罢,今天抛开所有不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承不承认,你身边那个魔头——”
“他李停云十恶不赦、百死莫赎,他从骨子里、血液里、从根上就是一个罪恶昭彰、卑鄙无耻的魔鬼,此生只配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修仙界随便拉来一个人,都生怕点头点晚了。
虽然元彻的话很重,不啻于恶毒的诅咒,但放在李停云身上,还是分量太轻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诅咒骂他的。
千夫所指。
万人唾弃。
再难听的话,翻来覆去说上几遍,也该索然无味了。
遑论李停云早就被人骂了几千遍、几万遍,他本人听了上半句都知道该怎么接下半句。
可梅时雨,竟然被问住了。
他没有办法回答。
他明明清楚,只要点一下头,就可以挽救这段师徒关系,只要点一下头,元彻就还愿意相信他有苦衷,但他沉默着,显然不想承认。
只是让他表个态而已。
他都做不到。
梅时雨心里苦笑:大抵我也疯了……
“是因为,你怕我吗?”
头顶传来李停云略微喑哑的声音。
不是。
这两个字,梅时雨也没有说出口。
这倒没什么好纠结的,纯粹不想搭理某人。
他的沉默,更加印证李停云心中所想。
喉咙里堵着一块烙铁似的,李停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找补一句:“无所谓,我又不在意这个。”
声音更加干涩。
梅时雨的无动于衷,终让元彻大失所望。
他简直不敢相信:“所以,你根本就是自愿……自愿弃明投暗,助纣为虐?!”
“我没有!”梅时雨矢口否认。
“就因为我不认为你对李停云的评判绝对正确,所以我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了吗?我不记得我教过你‘非黑即是白’,这没有道理!”
“可你教过我正邪不两立!!!”
元彻几乎是吼出声的,梅时雨回应得太迟了,他有再多理由,都成了借口。
“多说无益,请你让开!”
“我们之间,早就该划清界线了!”
“即便我去赴死,也是殉于正道,与你何干?!”
梅时雨半步不让。
就像之前他挡住李停云的去路,只为护着花映月。
现在他又挡在元彻面前。
虽然没有维护李停云的意思,但决心不让,就是不让。
“呵。”
身后,一声冷笑。
梅时雨微微侧目,李停云别无他言。
只是冷笑。
笑他前后两次,都首当其冲,扮演着令人费解的角色,做着两边不讨好的差事。
这种人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什么叫“众矢之的”?
就是万箭穿心的靶子!
可梅时雨本性如此,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也不会为此做出妥协。
没人可以支配他的想法、左右他的抉择,李停云太清楚他这一点了,所以无话可说。
“轰——”
乍然一道惊雷。
元彻这次没有任何起手之式,来了个先声夺人,效果不错,就连李停云,也是在他一招既出之时,才抬了下眼,梅时雨反应稍慢一些,竟然没能稳妥地兜住这一招。
紫色电光像条迅猛的蛇,从他防守疏漏之处,嗖地蹿了出去,梅时雨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他身后站着的,只有李停云,何须担心?
而且,以他对元彻仙法路数的了解,这声震耳欲聋的霹雳,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掩护”。
掩护什么呢?当然是后手!
与惊雷相伴的,往往有刺目的白光,梅时雨正是因此防守疏漏。
但即便他一时没有防备,瞬间陷入盲视,也能精准判断出元彻剑尖所指,但闻“铿锵”两声,第一声,是格挡,第二声,是反制。
只是反制,并无威压,就显得有些绵软无力了。
在此之前,梅时雨毕竟经历一场“鏖战”,已经不剩多少气劲,也受了好些伤,所幸都不致命,李停云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此刻他的对手,从太极殿殿主,变成了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实力自然没法比,但元彻,是拼尽全身修为,与他一战的。
梅时雨固然了解弟子的招数,但他这个师尊的剑招,又被弟子参透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这并不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须臾之间,师徒两人交手不下十招,梅时雨略略吃惊。
他惊讶于元彻的进步,实在是神速,不禁问道:“你的境界,精进到哪一重了?”
元彻抽空道:“一直卡在元婴后期,总是精进不了,师……你是知道的。”
“不对。”梅时雨笃定道:“凭你现在的实力,早就该在化神之上了。”
“区区几招,就能试出我在化神之上?我不信!不怕旁人笑话,我时至今日都不清楚自己的元神是什么模样,又怎么可能跃迁化神境?!”
对白间隙,梅时雨又和他过了几招,更加笃信:“我的推测应当没错,若你现在还未化出元神,那就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另外……”
他用尽残存的三分薄力,彻底逼退元彻的攻势,挥剑划出一道沟堑,“你且站在那边,不要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元彻还真乖乖听话了,站在原地不动,其实他一向都很听话的,“你问便是!”
他的语气有点怨怼——你问便是,何必划出一条明晃晃的楚河汉界?!
怨过了,气过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点“怨气”来得毫无根据。
分明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要跟梅时雨划清界限,可真当梅时雨这么做了,他心里又不舒服,这是干什么,这不是下贱吗?!
梅时雨并非有意。
他落脚的地方,距离某个人至少十丈远,但他一落地,就知道这里已经是对方“圈定”的地盘了。
有股平稳的气劲托了他一把,在他站定之后,仍未散去。
元彻若是离他太近,这股蠢蠢欲动的气劲,就要变成铺天盖地的杀气了。
梅时雨对元彻道,“你的招数有点新奇,掺了许多我从前没有教过你的东西,也不似你其他师伯的路子,但又好像……确实是道玄宗的功法。我有些看不懂,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又向谁拜师学艺了?”
“没有人。”元彻立刻反驳:“我没有向谁‘拜师’,绝对没有。”
梅时雨:“你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元彻:“我没有撒谎!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撒谎?!”
“那你的修为,为何突飞猛进?这些新奇的招数,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那把剑。”
梅时雨一问三连:“剑?什么剑??哪把剑???”
元彻默了片刻,很小声地说:“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
梅时雨也自嘲:“这些年已经好太多了,从前才真是……但关于你的事,我想我一件都没有忘。”
元彻摇头:“不如全都忘了的好!你就当没我这个徒弟,我也当没你这个师尊。”
梅时雨不欲和他争辩,“到底是哪把剑?”
元彻如实说:“自然是任宗主生前遗落在魔渊,被你强闯十八层地狱,带回来的那把神兵!”
“你将它封印在藏剑峰,就一走了之,再也没回来过,所以不清楚,那把剑的封印,被我解开了。”
“之后,它就认我做主……”
“分景剑?!”梅时雨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分景剑认你做主了?!你可知那是宗主信物,它若认主便意味着……”
“意味着我就是道玄宗下一任掌门人,合情合理,无可争议!”
元彻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这在修仙界,合该是件大事,我怎么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梅时雨难免怅惘。
元彻剑锋一转,整个人都戒备起来,“那就要问你身后那位了!”
李停云信步上前,对于他的靠近,梅时雨是没有半分防备的,直到李停云的衣袖快要蹭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他才回头看了一眼,侧脸抬眸,和李停云视线交汇。
“这事你知道么……”梅时雨说话时,微微偏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以及阴阳咒印冰山一角。
李停云敏锐地捕捉到,他衣领覆压下的大半个咒印闪动微光,转瞬即逝,心里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连招呼都不打,伸手探向梅时雨颈侧。
“你做什么?”
梅时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恰在此时,突然感觉颈后筋挛,有股阴厉的雷煞之气,沿着他的颈椎往下窜,掠过脊骨,所到之处,每块骨节都像被钢针扎穿一般,尖锐的疼痛来得猝不及防!
他的意识出现闪白。
最初只看到李停云表情失控的脸。
转眼又见元彻凌空挥剑,释厄剑芒逼至近前……他用力眨了下眼,想要画面连贯起来,遗憾不能如愿。
只有天晓得他是怎么摔进李停云怀里的!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就更不知晓了。
当他渐渐找回身体的控制权,方觉浑身筋骨酸痛,尤其肩背连着后腰,像是负了几百斤重担,累,极累,眼睛一闭就不想睁开,只想多休息一时片刻。
我这是……被人偷袭了???
梅时雨闭眼“小憩”,模模糊糊地想。
有人在他毫无防备之时,找准他后背的弱点,猛然一记雷击。
雷击……乍然一想,是元彻。
但这种推测站不住脚。
且不说元彻根本不会使这种阴险的手段,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他,若想背后偷袭,必须绕过李停云,只这一点,就没人做得到。
除非,真的是李停云……这不可能。
纵然李停云伸手探向他的后颈,他也不信有这种可能,只是,转念想到自己一直横亘在他和元彻之间,并未坚定地站在哪一边,或是帮这个,或是帮那个,纯粹只用自己心里的那杆秤来衡量轻重,并没有考虑他们二人的看法和感受……
现在想想,他的做法,无论在元彻还是李停云看来,都是摇摆不定、反复无常,是没有立场、没有底线的,这种人着实可恨,所以,元彻恨他,李停云也恨他吗?
会不会就是元彻所为,而李停云选择无视了呢?
一个气上头,什么都做得出来,一个嫌他碍事,早就想把他撇开……
梅时雨强撑开眼帘。
他还是觉得累,没有休息够,但是总有人在耳边喊他的名字,一声声、语气堪怜,身体摇啊晃啊,像是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怎么睡得着。
一睁眼,果然是李停云,这个烦人的家伙……梅时雨靠在他肩头,又听到他低低地喊了声“时雨”,点点头作为回应,等到咽喉没了阻塞感,才道:“我……咳,我没事。元……”
甫一说出个“元”字,他就打住了。
方才心里那番天人交战,让他产生了“或许做人还是得稍微识趣一点”的想法。
于是他生硬转折:
“原来你也没事……元彻呢?”
稍微,识趣,一点。
李停云:“……”
我踏马!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拙劣的人情世故。
但也罢,他肯为我花心思就好嘛。
“我他妈能有什么事。至于你徒弟……”
李停云瞥了眼地上那滩烂成泥状的人。
“他也好得很啊。”
梅时雨同样瞥了一眼。
差点从李停云怀里滚下去!
这叫好得很?这叫好得很?!
李停云把他抱得牢牢的,不爽道:“是他非要跟我打,我甚至没怎么出手。”
“没出手……他就被打‘烂’了???”
“嗯啊。”
你嗯什么嗯……梅时雨脸都吓绿了。
他剧烈挣扎起来,“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境界压制嘛,很容易就压烂了。”
李停云还是把他抱得牢牢的,微笑着说,“他下次小心点吧。”
“他还有下次吗?!”
梅时雨反手就是一巴掌。
一巴掌扇他欠抽的脸上。
李停云这张脸,今日可谓多灾多难,破相不说,又被打肿,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他还能活吗……”
梅时雨一个劲地发抖。
“我就是想让他死。”
李停云声寒彻骨:“你怎么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我应该明白什么?”梅时雨揪住他的衣领,“我就是明白得太晚!你根本、根本就是——”
“我根本就是骨子里、血液里卑鄙无耻,只配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罪人,对吧?”
李停云轻挑了一下眉头,“切,你们都想错了,我厉害得很,下地狱也能翻身。”
梅时雨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
但他知道李停云就是头驴,比自己还犟的一头驴,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何况梅时雨还打不死他,一巴掌扇过去,就再难抬手,他动不了。
李停云可没耍什么小动作。
是他自己,使唤不动自己的手了。
两人相顾无言。
梅时雨以为过去了很久,其实并没有,也就间隔三五息,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的功夫而已。
趁这个功夫,元彻从地上爬了起来。
“……”
梅时雨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又是惊鸿一瞥。
“???!!!”
回头,瞧见李停云面无表情,“我都说了,让他下次小心点。”
是你觉得他没有下次。
要死要活。
这人!这个人!梅时雨死死盯着他,简直不知道该拿他这种人怎么办!!!
“你成心的……”
“啊对对对。”
李停云漫然无所谓:“我成心找抽。”
梅时雨一下气短,没气死过去是他命好。
这时,李停云终于舍得把他放下了,单手护在他腰侧,没碰着,只是虚扶。
梅时雨脚一落地,自身重量就压在了脊骨上,一时酸痛难忍。
身形一个踉跄,李停云立刻揽住他的腰。
梅时雨:“……松开。”
李停云:“你这里……真的没事?”
他用手轻轻划过梅时雨的脊背。
梅时雨冷不丁抖了三抖。
一阵酥麻感从腰窝直冲脑门,他攥指成拳,掐疼了掌心,双腿才没软倒。
李停云这冒昧的一下,比方才那记雷击还可怕!
梅时雨奇怪的反应让李停云笃定他肯定有问题,还想伸手在他背上摸摸看,就被狠狠一巴掌拍了回来,拍得他手背生疼。
梅时雨喝斥道:“别碰我那里!”
李停云眼神暗了下去,“你怀疑是我……”
梅时雨不等他说完,便反问:“不是你吗?”
李停云脸上神情僵得可怕,“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就不是。我相信你不会。”梅时雨只是坦白问他一句,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梅时雨本就不认为是他对自己耍阴招。
得到他的否认,就更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起死回生”的元彻身上,只见他全身血肉模糊,站起来的时候,身上不断有东西掉下去,连着皮的筋肉、碎掉的脏器、松动的骨节……看起来可怕极了!
如果没被李停云制住,梅时雨就要飞奔过去了,可李停云不许他乱动,他确实也不宜有大动作,后背还没缓过那股劲,筋肉还在痉挛,腰身一动,脊骨就“咯吱”作响。
李停云很不给他面子:“你腰不好就省省吧!”
梅时雨面红耳赤,心说: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没有腰不好!你若被人偷袭,也跟我一样……但他没工夫和李停云争论这些有的没的。
他只注意到,元彻整个人,虽然彻底“烂”掉了,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
事实上,确实不疼。
元彻只觉浑身舒爽。
身上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轻松。
他分外惊奇。
梅时雨也很惊讶,顾不上被李停云禁锢在身前这回事了,一手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撑着他的胸膛,借力站稳,腰上负重减轻不少,甚好。
梅时雨讶然看着眼前一幕,“这似乎是……化神???”
但又不太像。
“化神么?有点古怪。他的元神……”李停云顿了一下,“居然是他自己?”
无情贬损:“太自恋了,比我还不要脸。”
梅时雨:“……他修的,便是本心道。元神即本身,也是有可能的。”
化神,便是幻化出元神。依附所修之“道”,找到那个合道之“身”,此“身”非实非虚,却是本真,超越生死、超越自我,最终能否得道飞升,就看元神修到何种程度了。
神仙是不需要肉身的,修仙的最终目的,就是彻底丢掉这个“累赘”,唯有元神才能轻渡九重天,只是在修炼过程中,即便化出元神,也难摆脱肉体束缚,还需要一次次渡劫。
最后一道仙劫,就是天道的最终考验。
若经此大劫,肉体毁灭而元神无伤无损,便可以拔擢仙庭。
听起来简单。
做起来就……
都说“难如登天”,还能有什么事情比上天更难吗?
千万人中就那么一两个成功了的,有时,连这一两个也没有,所有寻道者,都成了殉道者。
梅时雨偶尔也会觉得,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呢?仙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人间似地狱,地狱似人间,那么高高在上的九重天,就是一片世外桃源了吗?如果是的话,还真没有天理啊。
如果不是的话,那修仙者一生的追求,就是从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跳到另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方去吗?
有些事情,根本不能细想,不敢深究。
否则就会道心动摇、前功尽弃。
也许所谓“修道”,就是朝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心里认定的地方,一去不复回,至于修的到底是什么道,脚下走的是阳关路还是独木桥,都一样。
思绪飘得太远了,梅时雨回过神来,再看元彻,周身笼着淡淡一层金光,片刻后,金光散去,元彻恢复如初,身体与他从前别无二致,实打实的一具血肉之躯。
“等等……确实有古怪……”梅时雨一个激灵,还是想跑过去看看情况。
李停云把他死死按在怀里,“这大约是‘肉身成圣’的征兆……死不了!”
肉身成圣???
梅时雨恍然悟了,心说,这就是元彻迟迟没能跃迁化神境的原因吗?
原来是他根本无需元神!
只修本身,也能飞升!
难怪,当年师尊点拨,说元彻最适合修“本心道”……难怪,他那把释厄剑,是伴体而生,从心脉中“锻造”成型。
元彻没有撼天动地的修为,根本不会引起天道的注意,但就在刚刚,他经历了一道酷似天罚的劫难,不死不伤……
也就是说,他生而拥有不可毁灭的“神躯”,这条仙途,只要他坚持走下去,就一定能成功!
说他是天道的宠儿一点也不为过。
有朝一日,元彻必将了却仙门最大的梦,证明这条近千年无人飞升的修仙之路行得通……
梅时雨有点小小的骄荣。
居然是元彻,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李停云不合时宜地嘲讽:“这意味着怎么打他都不会死。啧,老天是不是看我太无聊,所以丢给我一只糠包。”
仙门的骄傲,怎么到他那里,就成了糠包?梅时雨神情不悦:“老天要是真的看你无聊,早就该把你收了去,天上那么多神仙,定能好好治你。”
“天堂也有刑惩吗?那和地狱有什么区别。”李停云不屑道,“天罚地谴,不过尔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就是,漫天神佛能奈我何!”
这话嚣张至极。
要是天道在看,在听,就该降下滚滚天雷劈死他,但他横霸天下这么久,天道管都没管,像在装聋作哑,可能大概也许,天道也怕弄不死他,反倒让他杀上九重天,神仙们可就真的遭殃了。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枯木回春,如获新生,这种感觉很奇妙,元彻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翻过来覆过去,只觉得精力充沛、劲力磅礴,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他的剑哪儿去了?!
四下寻找,什么也没找到,他一拍脑门,才想起来,释厄早就被震碎了!
罪魁祸首岂不正是李停云?!
他猛然转身,怒目而视——
就见两道身影相拥在一起,梅时雨靠在李停云怀里,跟他四目相对,单单眨了下眼。
“???”
元彻脑子“嗡”的一声震鸣。
“你们!咳!咳咳咳!”
他捶胸顿足,一口气没喘匀,差点窒息。
“……”
梅时雨后知后觉,抬头和李停云对视一眼,“现在能放开我了?”
李停云再次确认:“你的腰……能行吗?”
梅时雨:什么话。我行得很。
于是李停云松开了桎梏。
元彻激动的咳嗽声不绝于耳,梅时雨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俩也没做什么啊,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颈边有点热热的。
他用手指拨开衣领,露出脖颈,质询道:“李停云,阴阳咒又显形了,是不是?”
“……我之前就看见了。”
李停云撩开他散落肩前、遮挡视线的几绺发丝,仔细又看了看。
目光灼灼,顿了三五息,越俎代庖把他领子往上一拉。
拉得比之前高多了,捂得非常严实。
梅时雨:“???”
李停云:“我觉得你冷。”
梅·天生冰灵根·冰天雪地昆仑山那旮沓生人·时雨:原来我怕冷,真是头一次听说呢。
李停云其实是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不过是拉了下领子。
领子真白……
不是,李停云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这种时候怎么能用下半身思考问题?!
想多了的人,不只他一个,还有元彻。
他卡着嗓子,憋红了脸,把两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只觉得……
这俩人指定有什么说道吧?俩大男人,这些个小动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偏偏他们视若无人,习以为常,就好像俩人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梅时雨不觉得奇怪,李停云更不自觉。
撩发、揉耳、牵手、拥抱,甚至亲吻——虽然事出有因,但不管怎么说,过分的事情他俩快要干遍了,都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在太极殿“同居”那么长时日,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梅时雨早已习惯李停云的近身“撩拨”,撩撩这里,拨拨那里,只要没把他衣服扒光,他都觉察不出哪不对劲。
只缘身在此山中。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两人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下意识甚至无意识的互动,有多越界、有多亲密。
至少,在元彻这个外人看来,足以惊掉他的下巴,不,是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了!
之前李停云用嘴给梅时雨渡气,他就已经深受震撼了,溺水之由勉强说得过去……
但也很“勉强”了!
那么现在呢,眼下呢,当前呢?!
又是搂搂抱抱,又是撩头发、整领口,李停云有什么理由干这些呢?
最重要的是,梅时雨居然一点都不抗拒!
元彻现在真的相信,确信,以及笃信,梅时雨早就被李停云忽悠得昏了头,上了太极殿那条贼船他就找不着北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梅时雨简直无药可救!
但,有件事情,他必须要澄清。
元彻提起拳头轰了过去,一门心思只想把他俩拆开,一个埋山巅,一个沉海底!
他专程提醒梅时雨:“我劝你离他远点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都耍阴招偷袭你了,你怎么还是半分警惕都没有?!”
李停云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大变。
阴阳咒烫得发疼,梅时雨一丁点灵力都使不出来,这次他是别想挡在两人中间了。
李停云暴起飞踹一脚,半道上就把元彻踹出去老远,元彻还没回过神来,顶头又是一脚砸下,李停云踩着他的脑袋,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我操你妈*!”
“你反咬一口的本事,跟你祖宗真他妈像!”
“不愧是都是姓元的,老子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爹妈,见你全家,见你祖宗十八代!”
李停云骂得很脏。
几乎可以说是暴怒了。
他只有真生气,而且是气急了,才会用手打、用脚踹。
劈头盖脸,拳拳到肉。
哪怕不用丝毫混沌元气,元彻也被他实力碾压得惨不忍睹,但心里的愤怒,却不比他少一星半点。
李停云的话,翻译一下,就是“我杀你爹妈、杀你全家、杀你祖宗十八代,现在也要杀了你”,残忍暴虐,人性全无。
别说当事人,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听了也觉胆战心惊,他简直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合该毙命街头、替天行道!
元彻在此之上,更添一层不共戴天之仇。
他怒不可遏。
可惜愤怒并不会使人变强,他被李停云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终于逮住机会,在李停云出拳时死命拽住他的胳膊,就地一滚——
他高估自己的力气了。
李停云岿然不动。
反倒顺势用胳膊锁了他的喉,一条腿跪压在他后背,把他彻底“钉”在地面上,随后,腿、臂一起,反方向用力,就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元彻全身骨头,齐齐折断。
这酸爽。
梅时雨听得头皮发麻!
这种断骨的痛,他深有体会,所以脊背寒毛直竖。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周围罡风煞气乱作一团,他甚至无法靠近。
李停云掐住元彻的下巴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说,偷袭的人是谁?!”
元彻咬牙切齿:“再问多少遍都是你!我根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你放屁!明明是雷击,明明是你!你他妈怎么敢的!”
“是不是我你不清楚吗?我有本事在你眼底下搞偷袭吗?!”
一句话,就把李停云堵死了。
“雷击又怎样,凭你的修为境界,早就灵根俱全,招风引雷岂是难事?!”
李停云此刻只想拧断他的脖子。
元彻目眦欲裂:“是你!就是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他是真这么以为的。
在场不过三人,他使出去的所有招数,都被梅时雨一一拦下,他根本没有出手的能力和机会,遑论背后偷袭的缺德事他也干不出来!
那么,除了李停云,还能有谁,还能是谁呢?!
李停云认为元彻是在栽赃嫁祸,可元彻反过来觉得他才是那个陷害无辜的小人!
梅时雨留在原地,来回踱步、左右徘徊,他有个诡异的想法……如果刚才那一击,既不是元彻,也不是李停云,而是第三个人、第三股势力呢……
这就有点“可怕”了。
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潜藏极深。
不仅梅时雨未有丝毫觉察,就连李停云,也被蒙混过去了。
有这种可能吗?也许是有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
一阵劲风袭来。
梅时雨骇然抬头,风过处,鬓边青丝拂乱,向身后散去。
他的眼神里充满错愕。
因为他看到一把剑。
曾经属于他师尊、而今又认元彻为主的分景剑!
这把素有“仙道第一剑”之称的神兵,兴许是感受到新主人危险的处境,特地赶来“救驾”,可它剑锋所指,并非李停云,而是梅时雨。
剑尖距他额前仅余半寸!
梅时雨微微眯眼,眉间一点红痕,明艳欲滴。
这半寸距离,却如隔天堑。
分景剑逼近他的眉眼,骤然刹止,再难近前。
扑面而来的凌厉攻势一瞬间土崩瓦解。
梅时雨眼睫颤了一下。
看向替他挡剑的人。
李停云站在他身侧,左手两指夹着剑刃,仿佛只是信手拈花摘叶,所有杀机消逝在他指骨之间。
他撇开剑身,却没有松指,问了句:“这剑有灵?”
“从未听说!”梅时雨蹙眉,师尊很少跟他提起这把剑,早在他出世前,分景剑就已经遗落在魔渊了。
“有的……”元彻声音嘶哑,“分景剑有剑灵……我就是受他指点……”
有剑灵,还能易主?说出去狗都不信!
神兵但凡化出器灵,就如一具空壳有了灵魂。
都说剑修把剑当老婆,要是一把剑生出剑灵,生就是他的人、死就是他的鬼,好比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如果剑灵也能改换主人,只怕剑和剑主都会被戳着脊梁骨笑话到死!
据说分景剑是道玄宗历任宗主代代相传的信物。
那这剑灵……到底睡了,不是,到底“侍奉”过多少主人?!
李停云突然觉得这把剑有点脏。
踏马的这年头就连剑都这么贱!
仙道第一贱!
他嫌恶地松开手。
就在这时。
那剑灵悠悠开口:“小友,别来无恙啊。”
“但愿你还记得贫道……”
“福生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