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有事找你。”
正在守夜的卢卡斯皱了皱眉，回头望向站在身后的高大男人，对方脸色也并不好看，阴沉地瞪着自己。
“你把秘法教给那小子了？”
“班巴，说什么，不懂。”
“我问你是不是把秘法教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子了！”
班巴攥住卢卡斯的衣领，将其顶在墙上。但还没等他继续质问，便被卢卡斯一拳顶到手肘，吃痛后退了一步。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那小子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咱们关了他这么长时间，他是怎么学会的，除了你，还有谁会族人的秘法！”
“我，没见过，他。最近，在守夜，巡逻，没时间。”
“呵，说的好听，整个部族里除了你就只有奶奶，你不会还要说是奶……”
班巴及时收声，但卢卡斯的脸色还是瞬间就黑了下来，霎时气势截然不同，仰头盯着比他高出半头的班巴，连声音也压得很低，听起来像是在强压怒火。
“你再说？”
“我……我没有不尊重奶奶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对所有人有意见？”
“没有，是我口误，嘴笨，有口无心，你就当我放屁得了。”
“最好是这样。别再疑神疑鬼的，亚瑟的事我会去处理，轮不到你来瞎操心。管好你自己，班巴。”
卢卡斯伸手揪住班巴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用力一扯将其拉断，在班巴面前晃了晃。
“真想不到你还会信这些东西，装神弄鬼的，收敛一点。再让我看见你和那个什么尊主有关系，你就立马滚出部族好了。”
班巴想要拿回卢卡斯手里的项链，但被他甩飞了出去，不知扔到了哪里。
“相信自己的拳头和武器，比什么都重要，班巴。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
送进来的饭菜越来越不像人吃的东西了。
一块受了潮的烤饼，半盘粘着泥的蔫巴野菜，再配上一杯散发着恶臭的黄色液体。
我不知道送饭的守卫对我的饭做了什么手脚，总之我不会喜欢就是了，如此恶心的饭菜就是我一天的全部吃食，不过都被我推到角落，没有碰一口。
与我截然相反，巴顿的伙食每天都换着花样，从一开始别人吃剩的残羹剩饭，慢慢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烤猪肉或者牛肉，有什么需求也只需要敲敲门通知守卫，就会有大把大把的粮食送进来。
我正胡思乱想着，挪开眼前的餐盘，饿着肚子靠在墙上尽量不去在意巴顿食物的香气。但出乎意料的是，巴顿将他的那份推到我面前，捋着八字胡避开我的视线。
“呃，喏，你吃。”
“没投毒吧。”
“刚下好药，一吃你能嗷嗷叫唤一宿。”
“你倒是会开玩笑。算啦，我自作自受，受人排挤也是罪有应得，倒是连累了你，还是你留着吃吧。”
“哎呀叫你吃你就吃，看你饿得都皮包骨头了，我晚上还要出去喝大酒呢，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
我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汤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又推回给他。
“无福消受，我还是饿着吧，免得落人口舌。”
趴在门口偷听的两个守卫听到这话也坐不住了，一脚踹开房门，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呦，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这么能忍，看你忍到多久。”
巴顿立刻堆起笑容，赔着笑脸凑了过去。
“嘿嘿，两位大哥，你们跟他计较什么呀，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您两位消消气，别坏了好心情，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没你说话的份儿，一边呆着。小子，既然不愿意吃，就别吃了，饿死拉倒呗。”
两人撤走了那份餐食，又把那份被我推到墙角的餐盘端了过来，蹲下身子戏谑地盯着我笑。
“有一口吃不错了，挑三拣四，别以为奶奶向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告诉你，没了奶奶，你早被我们弄死了。现在，吃了这些东西，再把哥几个特意给你订做的‘饮料’喝了，老老实实的，我们就不会为难你。但现在你这个刺头让我们这么难办，真是给人添麻烦啊，你说对不对啊。所以，为了我们双方都能好过，吃了这些东西，我们马上走人。”
“我这胃太挑剔，吃不惯你们这些高档食品。不过，要吃叫你妈来吃啊，你妈肯定不挑食，要不然也不会生出你们这些个脑残。”
两人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咂吧着嘴拍了拍我的脸，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图一时嘴快就得付出代价，想清楚了再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动动脑子。”
“说的头头是道的，你妈教给你的……唔……”
我话还没说完，一拳结结实实招呼在小腹上，力道极狠，令我不住地趴在地上干呕。
“嘴臭没什么好处小子，今天这碗饭，我们俩喂给你你也得吃！”
两人掰开我的嘴巴，将那些脏兮兮的蔬菜怼进我嘴里，又对我拳打脚踢了一阵才悻悻地吐了口唾沫，满脸鄙夷。
“我还以为你小子多有种呢，怂包，连还手都不敢，活该你当猪猡。”
我暗暗攥紧了拳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现在不能动手，桑卓利亚好不容易为我打开一小条谋生的道路，现在再出幺蛾子无疑是在给她打脸，我给她带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能再给她惹是生非。
但这份屈辱，却如同尖刀般刺在心头，令我遏制不住内心的暴力与愤怒。每当这种感觉出现，总会有个声音萦绕在我脑海之中。
【受够了。】
【扯烂他们的脑袋，砍断他们的四肢，砸烂他们的躯壳，把他们五马分尸！】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苦，我所遭受的痛苦，要千倍万倍的还给他们！】
【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多么可怕的时候，甚至是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虐在我心头慢慢滋生，就像树木一样生根发芽，并且时刻在想要冲破我的掌控，逼迫我服从那些疯狂的想法。
【你是灾厄的孩子。】
【你生来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降下苦难与祸乱。】
【不用再左右逢源，不用再步步为营，看不惯的通通杀掉，不顺心的全部毁坏，破坏一切的秩序与协调。】
“小子，说你呢，傻了吗？”
两个兽人给了我一巴掌后，蹲在我面前，端起那杯带着尿骚味的水。
“你看看你，每天赖在这里，也不愿意劳动，算是吃白食吧。吃白食的家伙却完全没有一点敬畏之心，每天摆着臭脸给谁看呢啊！不过呢，我们还是很人道的，按劳分配，既然你没有劳动，得到的食物就最低等，当然了，水也不例外，所以哥两个给你加了点猛料，不介意吧？”
“张嘴，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见我并不服从，两人再次凑了过来，一个掐着我的下巴，另外一个就要往我嘴里灌水。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两人背后默不作声的巴顿颤抖着声音站了起来，拉了拉准备施暴的两人的衣角。
“喂……差不多得了吧，别撕破了脸，大家都和气一点不好吗。”
“哈？你算哪根葱啊矮子，真以为能喝点马尿就当个人了？没你的事，滚开，再磨叽连你一起教训！”
“哼，没种的怂包，再说两句是不是又得哭鼻子了啊。”
两人戏谑地调侃了几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却不曾想背后的巴顿再次开口。
“我说够了啊两位！”
听到这话，两人的动作猛然一滞，随即阴险地笑了笑，站起身来俯视着身高只有他们大腿高度的巴顿。
巴顿颤抖着身子，语气立刻软了下去，缩在角落里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说话。
“两位，别跟一个人类计较，一头猪猡而已，犯不上您二位大动干戈……哈哈，对吧。”
“好啊矮子，你比这头猪猡有种啊，做出头鸟啊，那你替他喝好了，把他的嘴掰开！”
“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你，到头来你还跟我们叫上板了？你不是很能喝嘛，今天不喝下去这事没完，喝下去！”
粗鲁的拉扯与挣扎声伴随着巴顿的干呕充斥着整个房间，巴顿被两人折磨得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能不住地咳嗽和求饶，即使两人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两人欺凌了他一阵后，又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倒在他头上，将他一脚踹到角落。
“看什么看小子！今天这矮子替你挡了一劫，下次你就没这么走运了！”
“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早把你弄死一千回了。”
“两坨狗屎，就待在一块发臭吧！”
“哈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着将门重重砸上，噼里啪啦地拽着锁链重新锁好屋门，哼着歌扬长而去。
……
巴顿哎呦哎呦呻吟了一会儿，才撑着坐了起来，揉着发红的右眼小声痛骂。
“嘶，疼疼疼疼疼，狗日的绿毛王八。”
我拉起跪在地上的巴顿，他吐出一口血沫，沉声骂了一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制止了想要靠近他的我。
“呃别碰别碰，骚得要命。”
原地犹豫半天，他才扭扭捏捏地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根小的可怜的鸡腿，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偷偷摸摸顺的，本来还寻思他们走的时候给你吃的，没想到惹这么大的乱子，这回倒好，吃不了啦。”
我微微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如此卑劣的小人儿竟然这么体贴温柔，想起他刚才替我出头，心里也涌出一股愧疚感。
“刚才，谢谢。”
“他们这帮狗娘养的就是这个操行，你别往心里去，忍一忍，等咱们出去了，去他娘的兽人，从我身边过我都不带瞅他们一眼的，老子不伺候了。”
“我还以为，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呢。”
巴顿沉默了一会，苦笑着耸了耸鼻子，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说道。
“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的，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呢。搞了半天，自己屁也不是一个，哈哈。哎呀……他们只不过就是喜欢看我被耍得团团转罢了，跟条狗一样绕着他们叫唤，给他们点优越感，等到我没用了，就一脚踢开，不管什么物种都一样，生物的本性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挂在椅子背上，又把小腿上绑得严严实实的绷带取下来，一直被包着的靴子才完全露了出来。即使屋子里黑得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我的精神力还是立刻探测到了他穿得破破烂烂的靴子靴领处，保养的相当完好，一点磨损都没有，缝线下，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还有一张可以用简陋形容的笑脸。
“装饰不错，很好看。”
巴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盖住了那几个字，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松了口气，缓缓松手，挤出苦笑。
“你说这个啊，我女儿刻的。”
“她多大了？”
“记不清了，没记错的话，或许十二三岁了。”
“离家这么多年，没想着回去看看她？”
巴顿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是不敢。”
“为什么？”
“呃，可能……因为我太窝囊了吧。”
“我老婆，和一个男人跑了，我们俩结婚结了5年，感情却赶不上那男的一晚。她……把我的钱全给了那个瘪三，然后卷铺盖远走高飞，你情我愿地做比翼鸟去了，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屋子，金钱，甚至泽塔，都被那王八蛋据为己有。等我知道这消息，风风火火跟条丧家犬一样回家的时候，那对狗男女早就带着我的宝贝儿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攒了5年的钱，本来想着打完最后一份铁就辞掉工作不干了，买片地，养几头畜牲，也体验一把压榨牲口的感觉。不过呢……没等到这个机会。”
“你知道矮人族打一份铁赚多少吗？”
矮人族是崇尚锻造业的民族，他们对打铁几乎有着狂热的信仰，大部分的青年成年之后都会选择锻造武器这条道路，再加上他们心灵手巧，几千年来对于武器的打磨工艺日益成熟，他们的锻造工艺几乎可以说是断崖式领先所有种族，历史上有记载的神兵利器十之八九出自矮人之手。
但在矮人国度，过剩的锻造工艺却使得行业贬值，在其他国家争抢不休的兵器放在安格鲁国，随便白送都没人要。
“一件小件，3个铜板，大件6个。我锤了5年，锤出10枚银币。”
“赚钱很难，花钱却快得像流水，老子十几斤的锤子都抡过，几百斤的铁都锤过，他妈的抱不动那么瘪的钱袋子，我老婆真是找了个好男人，提拉着老子的钱，还能拖家带口，拖老子的家！老子的口！滚到不知道哪儿快活去了。”
“我女儿才8岁，我走的那天，她还说在家等我回去给她做糖饼呢。我他妈糖都买好了，回家就剩张破桌子，连个画像都没给我留下。”
“安格鲁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没想到也能那么冷。”
“后来呢，我还是辞了工作，我对打铁没有热情，也不懂什么狗屁的热忱啦激情啦。没钱，什么都是狗屁。反正都是不开心，倒不如换个工作，给人送送货，出去走走，找找那对狗男女和我几乎都要忘了想什么模样的泽塔，也比缩在破屋子里敲那些硬得跟老子三年没洗的内裤一样的破铁强。再到后来，你也知道了，供奉树神大人，被你们追着揍，再到这活成另一条狗，真是糟糕透顶的人生。”
他瘫坐在地上，点起一支湿透的卷烟，在黑暗里闪烁着点点火苗。
“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很烂。”
“是吧，世界是一坨镶了金边的狗屎，富人的马桶。”
巴顿抖了抖胡子，吐出半圈烟雾。
“不过，你和我不一样。至少你拥有我没有的东西。”
“所以，别让自己失望了。别在来不及的时候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