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喝过酒，同样的一张桌子，几人听着山下炸成一片的烟花声，打起了叶子牌。
楚长欢本来困得要命，却又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一瘸一拐地上了牌桌，她一只手不好打，就让沈故言一起配合，凭借着她的巧计和他的头脑，没到子时，楚长欢面前已经摞起了小山一样高的银子。
山下响起悠远的钟声。
“三十、四十、四十五……不对，这一片我是不是已经数过了？”
沈故言披着火红的狐狸氅进门时，正看见她正一把把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她把头发抓得乱蓬蓬的，像只炸了毛的猫。
“殿下还在数钱吗？”
“对啊，你也是，刚才怎么不拦着我？你看走的时候掬水那张苦哈哈的脸都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想起方才他们一个两个的哀怨模样，楚长欢就后悔的要命。
可若是把这些钱就这么还回去，他们肯定会觉得很掉面子。
明明是除夕夜……
“可我看殿下赢钱的时候很开心啊。”
沈故言把狐球搭回了衣架上，语气里几分揶揄。
“赢了当然开心，”她挺了挺胸脯，又重新窝了下去，“可我毕竟是个做主子的，这大过年的不赏也就罢了，还把人家几个月的份例都给赢了过来，实在不像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
许是很久没听她这么说话，沈故言眉眼一弯，扑哧笑出了声。
“你还笑，”她作势要起身，又哎呀哎呀地坐了回去，“快来帮我揉揉肩膀，好痛啊……”
“是因为殿下在这儿坐太久了，”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找准几个穴位轻手揉捏，“夜深了，子时已过，殿下该睡觉了。”
“嗯？过子时了？”原本昏沉的楚长欢蓦地亮了眼睛，她越过他的手背看向他，奇道，“所以现在是大年初一？”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他好整以暇地继续帮她揉着肩膀。
“那你一早要回沈家吗？大年初一，你作为嫡子是不是要去给各家串门子拜年啊？”
她虽然没拜过年，却也是涉猎过许多话本子的人，话本里的新年总是热闹，几家拜会，总是出幺蛾子事的好时候。
可沈故言只是一声苦笑：“殿下觉得如今我在沈氏的口碑，登门拜年……不会被人当作瘟神赶出去吗？”
“可是、”
“三哥会去做的。”沈故言打断她，不疾不徐地说道，“从前我不在沈家时，也是三哥代劳，他经验丰富，名声也好。”
更何况，他并不认为此时还有维系那些笑面虎的必要。
楚长欢强打精神坐起身来正色道：“所以说，你不着急走？”
“嗯，不急。”他停下手，思虑片刻继续说道，“不过，若殿下觉得臣碍事，臣也可以、”
“既然你不急，那就去把那边的笔墨纸砚拿过来，有些事情我要写一写。”
她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态度，成山的银子被她随手打包扔到了一角，空出来的桌子被她仔细擦过，干净许多。
沈故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看着天色，不赞成地劝道：“夜深了……”
“是你说的不急，”见他不动，她就几步越过他去取笔，她走的有点吃力，却还依旧故作潇洒地说着，“有些事我不想拖，更不想坏了我一年的好心情。”
沈故言看不得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终究还是按照她的意思，把笔墨纸砚都摆到了桌子上。
楚长欢执笔舔墨，没有半分犹豫，在宣纸的左面行云流水地写下三个大字——
「沈仲刈」
她的笔法师从程南星他爹程太傅，却并没有学到程太傅那端方正直的行书，反倒是走的写意派，恣意飞扬，每一笔都要留一个长长的银钩。
沈故言很喜欢她那一手好字，可如今，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
他蹙着眉头，看她如是行云般接连写下十几个名字
齐梅、齐兰、沈清寒、沈乐乐、沈……
她的笔势终于在此处顿住，她咬着笔杆，侧头问道：“你记得你家出事时，你三哥还在边塞，后来呢？他也被杀了吗？”
沈故言心头一颤，立刻压住了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你别管，”她拿笔杆敲在他的脑袋上，继续问道，“你只管回答我，沈秋雨后来有没有死？”
沈家出事时，沈秋雨正在北境的教营里练兵，等诛杀的圣旨传到北境时，他已经消失多时了。
再后来的事……
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楚长欢也不多问什么，转头继续在左边写着人名，直到那些名字顶上了纸底部的边缘，她这才停下，在宣纸的右端起笔，写下第一个名字——
「楚宴」
若说方才他还能留有一丝侥幸，可如今，他几乎可以断定她想做什么了。
“殿下，别写了。”他沉着嗓音，低吼着攥住了她游动的笔，楚长欢几次想要挣开他，可都没能成功。
她不解地看向他：“不是你先要算账的吗？”
“我何时要如此、”
“是你冲过来和我说，你亲手杀了我父亲，我当然也要算算，究竟是你欠我的多，还是我欠你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