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洛羽推开舱门,重新踏上甲板时,海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黑风号的甲板上,以楚镇海、楚镇天为首,明心岛各大家族的家主与核心人物早已肃立等候。
看到洛羽从舱门内走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集过来,带着敬畏、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审慎。
张辛玲率先抢步上前,这位辈分极高的老妪朝着洛羽深深躬身,语气诚挚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多谢洛小兄弟救命之恩!此恩,我张家永世不忘!日后但有所命,张家莫敢不从!”
她一带头,其余众人也纷纷上前,言辞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楚镇海更是直接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储物戒,示意楚芯呈给洛羽,脸上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赔笑:“洛……洛先生,之前是我等有眼无珠,多有怠慢,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万勿推辞。”
洛羽目光扫过那枚戒指,没有推拒,也没有查看,只是随手收起。
见他收下,楚镇海紧绷的心弦顿时稍稍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感慨:“果然英雄出少年!今日亲眼得见先生出手,我才恍然惊觉,过往这些年,怕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楚家主言重了。”洛羽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是我所修灵术,恰好对鬼族阴邪之气有所克制罢了。”
洛羽不擅长与人应酬,只是保持谦虚。
然而洛羽越是谦虚,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便越发高深莫测。
“哈哈,洛先生过谦了!”立刻有人接口,声音洪亮,“在眼下这光景,您这‘恰好克制’,便是最有用、最救命的通天手段!”
“是啊!我记得先生是海潮会派来明心岛督导防务的吧?此番力挽狂澜,救下上万条人命,乃是泼天大功!待回到海旁城,必定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
“对对对!以后我们这些人,可都要多多仰仗洛先生提携了!”
“若先生不嫌弃,我等愿以先生马首是瞻!”
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亲眼见证洛羽瞬秒不漏境鬼族的恐怖实力,谁还看不出他的巨大潜力?此刻感谢之余,更是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依附与亲近之意。
然而,洛羽却轻轻摇头,打断了这片热情的氛围,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的好意心领。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设法回到海旁城。要回去……恐怕并不容易。”
他将从鬼族处获取的情报,剔除了涉及自身隐秘的部分,择要告知了众人。
“什么?!鬼族的陷阱?整条海岸封锁?!”
若在平时,此言无异于天方夜谭,必遭众人嗤笑。但此刻,见识了洛羽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后,哪里还有人敢质疑。
至于这消息来源为何,众人心中各有猜测,却无一人会愚蠢到在此刻去开口询问。
“绕行!我们去龙门镇!”楚镇海当机立断,瞬间就作出判断。
他转向洛羽,耐心解释道:“龙门镇地势特殊,乃是天生的雷霆汇聚之地,附近海域常年有雷光幻灭,对鬼族死气有天然的压制与驱散效果。就算鬼族势大,也绝无可能在此地布防!”
这便是地头蛇的经验与价值。
任洛羽实力再强,也不可能知晓这等天文、地理、甚至涉及传说的细节。而楚镇海生于斯长于斯,无尽海的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洛羽苦思无解的难题,于他而言,不过是基于经验的一次精准判断。
“龙门镇”三字一出,在场众人眼中纷纷露出了然与希望之色。
随着楚镇海的决断和洛羽的默许,各大家族的领头人迅速行动起来,指令一道道传达下去。
庞大的船队迅速调整航向,在血色未褪的海面上重新启航。
沿途,不断有从其他沦陷岛屿仓皇逃出的零散船只、或是在鬼雾与陷阱中碰壁的船队加入。
这支由明心岛主导的船队,规模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最终汇成一支臃肿而庞杂的逃难洪流,艰难地驶向龙门镇的方向。
……
当臃肿的船队,如同疲惫不堪的迁徙兽群,缓缓驶入龙门镇那并不宽敞的码头水域时,所有人都发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
目光所及,尽是密密麻麻、挤作一团的各式船只,几乎塞满了每一寸可供停泊的水面。
争吵声、哭喊声、呵斥声、船体碰撞的摩擦声,与海浪永不停歇的拍岸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混乱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腥、海腥,以及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惶然的气息。
然而,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恐慌之下,却又诡异地飘散着一丝让人心安的“人气”——这是聚众带来的虚假安全感,也是连续多日在海上亡命漂泊后,终于脚踏实地所带来的本能慰藉。
船队艰难地寻找着泊位,摩擦与碰撞在所难免,冲突的火花在人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频频闪现,如同暴风雨前不断亮起的电弧。
洛羽静立船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混乱的“人间”。很快,他捕捉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墙角,高远靠坐在那里,胡子比记忆中更加虬结,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他正小心翼翼地解开腰间被血浸透的旧绷带,给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换上新的灵药,动作因疼痛而略显僵硬。
吴双双站在他身前两步护卫着,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但眉宇间那份曾经外放的狂躁与锐气,已被深深的疲惫与一种内敛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危险气息所取代。
当洛羽的身影穿过嘈杂的人群,笑着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脸上那层冰封的疲惫才被打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喜悦。
“你还活着!”吴双双的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鲜活。
“死不了。”洛羽笑了笑,目光扫过高远腰间的伤。
高远此时也已快速缠好了新的绷带,他扶着墙壁站起,看向洛羽,语气沉稳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洛羽,多亏你当初在交易会后的提醒。我和双双购置了几件雷属性灵器,才在新岛那场浩劫中,侥幸捡回了性命。”
提及当时,即便是沉稳如高远,眼中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深切的恐惧。
不同于楚芯背靠海潮会的安逸,也不同于陈雪蝶背水一战的决然,他们这些依靠在新岛探索为生的普通觉醒者,才是人鬼大战爆发时,承受冲击最直接的群体。
安稳的生活在瞬间被撕得粉碎,熟悉的秩序荡然无存。吴双双所在的吴家,更是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被连根拔起。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家族,如今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高远深吸一口气,强行转移了话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吴双双的手背:“我们上个月,在飞霞岛……成婚了。可惜当时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不然无论如何,也要请你来喝一杯喜酒。”
洛羽眼中露出真诚的笑意:“是我该赔不是才对。我回来后,因为一些……原因,一直躲在明心岛。”
说着,洛羽从身上取出一个样式喜庆的红色储物戒,递向吴双双。
储物戒里静静躺着一对灵光氤氲、雷纹隐现的上品灵剑——这是他从恶魔岛某个遗落在沙土中的储物戒中得到的遗宝。
“一点心意,迟到的贺礼。”
“不!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吴双双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推辞。
鬼族之乱后,任何与“雷”沾边的灵器价格都疯狂飙升,更何况是上品品阶!这份礼,太重了。
洛羽却只是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将储物戒轻轻按在吴双双掌心。
“收下吧。”洛羽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我现在的实力,已经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洛羽略微用力,吴双双骇然发现,自己素来自傲的力量,在洛羽那看似随意的按压下,竟如同蚍蜉撼树,无法移动分毫!
吴双双猛地抬头,看向洛羽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这才真正明白,他口中的“用不上”,不是客套,而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行。”吴双双不再推辞,将戒指紧紧握在手心,“那我们就收下了。多谢!”
洛羽思忖着,是否要邀请这对历尽劫波的新婚夫妇加入楚家的队伍,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然而,没等他发出邀请,却突然感觉到一道冰冷刺骨、充满怨毒的目光,如同毒针般骤然刺在自己背上!
洛羽若有所感,缓缓转过头。
目光穿过喧嚣杂乱的人群,精准地撞上了那道视线的源头——
韩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