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丫头和陈景云的护送下,马车并未前往济世医馆,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城西一片鱼龙混杂、巷道如迷宫般的棚户区,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大杂院后门。
“格格,王爷,请。”二丫头警惕地扫视四周后,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内别有洞天。穿过狭窄的通道,里面是一个收拾得干净整齐的院落,虽不奢华,却坚固隐蔽,甚至有通往不同方向的后门和暗道。这里便是戴天理设在城内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安顿下来后,铁王爷毕竟年事已高,经历连番惊心动魄,面露疲态,被请去厢房休息。玉格格虽也身心俱疲,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她知道自己踏出了关键一步,也踏入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
陈景云仔细为玉格格检查了手上因翻墙和紧握发簪造成的擦伤和淤青,重新上药包扎。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专业,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
“格格,此处虽暂时安全,但绝非长久之计。”陈景云低声道,“那图鲁经此一事,已形同疯狗。日本人丢了面子,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全城搜捕,这里……恐怕也藏不了多久。”
玉格格点头,她何尝不知。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正在低声吩咐手下加强警戒的二丫头身上,心中念头飞转。戴天理出手相助,是出于道义,还是……别有深意?他们这对前世怨侣,今生在这种情境下“重逢”,又该如何自处?
她正思忖着,二丫头安排完守卫,走了过来,对着玉格格郑重地抱拳行礼:“格格,戴大哥有句话,让我务必带到。”
玉格格心微微一紧:“二姑爷请讲。”
“戴大哥说,”二丫头抬起头,目光坦诚,“他不知格格为何屡次相助,此恩,杆子帮上下铭记于心。但如今局势,格格已无法独善其身。日本人视你为眼中钉,那图鲁恨你入骨。戴大哥想问格格一句,日后,有何打算?”
这话问得直接,也点破了玉格格眼下最大的困境。她已无路可退。
玉格格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戴……戴首领,他下一步有何打算?”
二丫头似乎料到她会由此一问,答道:“黑风寨被端,日本人损失惨重,必然报复。戴大哥判断,他们很可能近期会对鸡冠山一带进行大规模清剿。我们需早做准备。”
鸡冠山……玉格格心中一动,前世的记忆碎片再次浮现。她记得,就在她死后不久,似乎发生过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杆子帮损失极大……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看向二丫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请转告戴首领,玉格格此生,与鸦片、与日本侵略者,势不两立!我个人安危不足挂齿,但求能尽绵薄之力,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若戴首领不弃,我愿与杆子帮,与所有抗日的志士仁人,并肩而战!”
她没有提任何条件,也没有涉及任何个人情感,只表明了共同抗日的决心。这既是对戴天理问题的回答,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二丫头眼中闪过敬佩之色,重重抱拳:“格格深明大义!二丫头必定将话带到!”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杆子帮兄弟匆匆进来,在二丫头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丫头脸色微变,挥手让其退下后,转向玉格格和陈景云,语气凝重:
“刚传来的消息,那图鲁……投靠了日本人,正式当了汉奸!坂本委任他当了‘热河地方自治维持会’的副会长,专门负责……清剿‘匪患’和整顿市面商贸。”
玉格格和陈景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这并不意外,那图鲁为了活命,为了权势,彻底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而这个“整顿市面商贸”的职权,分明就是让他更方便地为日本人搜刮物资,尤其是继续操控鸦片贸易!
“还有,”二丫头继续道,“日本人已经贴出告示,全城通缉……格格您和王爷,罪名是‘勾结匪类,扰乱地方’。”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济世医馆……被查封了。他们找不到陈大夫,就把医馆给砸了。”
陈景云身体微微一晃,闭上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那医馆倾注了他太多心血,是他救死扶伤的梦想所在。
玉格格伸手轻轻按在陈景云的手臂上,无声地给予安慰。她心中怒火升腾,那图鲁和日本人,这是要斩尽杀绝!
“陈大夫,”二丫头看向陈景云,“戴大哥说了,城外山里的营地,更需要您这样的神医。不知您……”
陈景云睁开眼,眼神已然恢复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医馆没了,可以再建。但只要还有伤患需要救治,陈某在哪里都是一样。我愿意进山。”
他的选择,在玉格格意料之中。她感到一丝欣慰,在这条艰难的路上,她并非孤身一人。
是夜,月明星稀。玉格格站在院中,望着高墙外狭小的夜空,心潮起伏。从重生归来那一刻起,她就在为改变命运而挣扎,如今,她终于彻底斩断了与那图鲁的孽缘,却也真正踏上了烽火连天的征途。前路漫漫,吉凶未卜。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玉格格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能在这夜深人静时,如此悄然靠近的,只有他。
戴天理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前世的隔阂,有今生的恩义,有家国的重担,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刻意压抑的悸动。
良久,还是玉格格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没有转身,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戴首领,多谢今日援手之恩。”
戴天理看着月光下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玉格格,与他记忆中那个娇纵任性的王府格格判若两人。她变得坚毅、果敢、深明大义,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格格不必言谢。”戴天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该道谢的,是戴某和杆子帮的弟兄。若非格格数次传递消息,弟兄们伤亡会更重。”他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问道,“戴某只是不解,格格为何……要冒险帮助我们?”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团。他从不认为玉格格会对他余情未了,那太荒谬。可她的行为,又确实一次次偏向杆子帮。
玉格格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她清丽绝伦的脸上,那双眸子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戴天理预想中的任何情愫,只有一片坦荡的、如同冰雪般的澄澈。
“我帮的不是你,戴天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帮的是所有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帮的是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所做的一切,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玉格格’这三个字所承载的,爱新觉罗家族最后的骨气!”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戴天理耳边。他怔怔地看着她,心中所有的疑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意。
原来,是他狭隘了。
然而,就在戴天理心潮澎湃,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翻墙而入,落地无声,正是戴天理手下擅长侦查的弟兄。他脸色凝重,疾步上前,也顾不得玉格格在场,急声禀报:
“大哥,刚收到紧急消息!那图鲁带着一队日本兵和便衣,直奔铁王府去了!说是……说是奉令搜查乱党!”
玉格格脸色骤变!阿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