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男孩抬手一挥，一道浓如墨的黑烟从他掌心腾然而起，如活物般卷住丽娘的身体，带着她向浓雾更深处飞去。
所过之处，厚重的雾气自动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那些曾将他们困得密不透风的无形屏障，此刻竟也敛去了锋芒，仿佛成了恭送她离去的仪仗。
就这样，当初那队在绿姬等人面前，四散奔逃的众人，在历经生死劫难之后，或是被动裹挟，或自愿跟随，最终竟都齐聚在了三界大阵枢纽所在的“无界渊”之外。
兄妹俩望着丽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雾的尽头，女孩突然蹲下身，抱住膝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
“哥，下次别玩了。”
男孩沉默片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与沧桑：
“好，不玩了。”
浓雾重新合拢，如巨大的幕布将周遭一切吞噬。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雾中渐渐重叠，最终合二为一，只留下一抹未被时光抹平的孤影，在雾色里轻轻震颤。
像谁被岁月啃噬后，仍不肯熄灭的余烬，遗落在岁月里、尚未散尽的执念。
如墨汁般浓稠的灰雾，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终年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日日夜夜不曾散去。
它吞噬了日月的光华，湮没了山川的轮廓，将这片大地拖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天地间再无分明的晨昏，只剩下满世界的沉闷与窒息——风过时带着雾的黏腻，仿佛喘不过气的叹息。
连空气都成了沉重的棉絮，堵在喉咙口，让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被扼住的钝痛。
凌云跟随在绿姬的身后，穿行在这片混沌之中，脚下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直到一道陡峭的断崖横在前方，她们才骤然停下脚步。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雾霭之中影影绰绰地立着一些人，皆是熟面孔——正是当初在面对绿姬等人威吓之时，感觉情况危险，自知不敌后四散奔逃的众幸存者们。
只是此刻再看，他们早已没了当初的模样：
有的衣衫褴褛如破布，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
有的神情恍惚，眼神空洞得像被生生挖去了魂魄，显然是在这段逃亡之路上受了极大的惊吓。
绿姬款步走到众人面前，停下脚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才抬手指向那被浓稠灰雾半掩的断崖下方。
此刻，那里的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了一些，隐约能看见一线幽深的裂隙，像大地被撕开的一道伤口，深不见底。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虚空，一缕碧色的鬼气凭空凝聚，化作一道颤巍巍的箭头，稳稳指向其中的某处：
“那边有座断桥，桥尾立着一界碑。过了那界碑，你们才算真正踏出了这片幽冥域。”
崖风卷着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裹挟着淡淡的腐臭，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像一面面破败的旗帜。
他们望着绿姬所指的方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沉默张开的巨口，蛰伏在崖下，仿佛随时会猛地合拢，将靠近的一切吞噬殆尽。
明明出路就在眼前，众人却都钉在了原地，无一人采取行动。
自从莫名其妙被传送至这片幽冥域后，众人连日来在生死边缘的挣扎与逃亡早已耗尽了他们的所有力气。
那些原本尚存几分锐气的人，也被一路的诡谲与血腥磨去了最初的天真，眼底只剩麻木与警惕。
更别说，这群人里本就有心思活络、生存经验丰富之辈。
这样一群历经生死的人，又怎会不明白“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
像绿姬他们这些盘踞在幽冥之地的鬼修，又怎会平白无故，大发善心地为他们指明生路？
那所谓的断桥与界碑，怕不是另一重更凶险的陷阱？
风在崖间呜咽，像亡魂的低泣，将这份沉默的对峙拉得格外漫长。
见众人皆面露迟疑，脚下如钉般纹丝不动，绿姬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刺骨的寒意，像冰碴子般砸在众人心上。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审视的冷意，最后在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语气里的嘲弄毫不掩饰：
“怎么？不敢了？”
拖长的尾音在浓雾中盘旋，像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带着黏腻的寒意，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众人自然听出了这是对方的激将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予理会。
在众人看来，面子哪有性命重要！对方看不看得起自己，他们已经根本不在乎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活着离开这片幽冥域。
可这绿姬指的这条路，前方究竟是生路还是死路？断桥之下又藏着怎样的诡秘？没人说得清，更没人敢轻易去赌。
见自己话已说到这份上，这些人依旧纹丝不动，绿姬眼底的讥诮不禁又重了几分，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
那笑意浮在脸上，却半点没抵达眼底，反而像蒙着一层薄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当然，不想离开这里也可以……”
她拖长了语调，尾音在冷风中打着旋，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暗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更难测的变数。
“道友误会了……”
眼见众人或垂首沉默，打定主意缄口不言；或眼神涣散如失魂落魄，显然还未从痛失亲友的悲恸中挣脱出来，谁也不愿先出头。
终有人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缓缓从人群里迈步而出，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地周旋道：
“我等并非不愿离开此地，只是连日以来，颇为奔波，众人或带伤痛，或灵力耗竭，早已疲惫不堪，实在需要些时间稍作调息，恢复些气力……”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微微一顿，目光恳切地望向绿姬，再次拱手：
“在下斗胆请教一下道友，除了眼前这条路，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出路可供选择？”
“别的？”
闻言，绿姬意味深长的拖长了尾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