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退下来，研究员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倒反心生疑虑:难不成还有隐藏的风险？他放低信号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之前，为什么你总是做一些利他的事情呢？冒险去帮助与自己无关的人，偷了我的五十多枚拼图甘愿无偿交出去，刚才也确实想要结束梦境，官家究竟给了你什么承诺？”
“你是想收买我？”
“不是，只是觉得你的行为很混乱，我完全不能理解。”
方靖回答:“我和李子说不上交易了。我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个事件，好让自己和朋友们活下去罢了，至于帮助别人那纯粹是举手之劳。”
“只是为了活下去？”研究员诧异，“你知不知道这个愿望有多珍贵？你完全可以变成超越人类的不朽存在，结束梦境只是最低标准罢了。”
方靖一愣，摸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会，道:“怎么说呢……可能我和你的想法不太一样。”
“说说看。”
“那我说了……其实吧主要是我这人比较懒没什么野心。对了，我还特别倒霉，日子一直紧巴巴，原来朋友也没几个，还陷入到这些灵异破事中……”他叹一口气笑起来，“可是自从遇到李子、谢杰和朋友们以后，一切都发生好转，我不仅活了下来，交到了朋友，开了公司，甚至女人缘也变好了，这让我感觉天翻地覆的变化……”
研究员不解:“这些有什么联系？”
“有的。”方靖接着说，“硬要说的话是‘社会性’。对我来说身边的朋友们组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人’才是最珍贵的，我们之所以生而为人不是只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与其他人结成的复杂联系成就了我们自身，每个人又都对别人的人生产生了影响，使人类社会变得丰富多彩。我帮助别人其实就是在拯救自己的生活……也许你这样的天才不能理解，但对于我来说那些征服世界、富甲天下、长生不老之类的愿望太麻烦了，我只想要平平淡淡的快乐。”
“……”研究员陷入思考，“社会性成就了人类自身……”
方靖又道:“虽然话题说的太大了，但你想想假如牺牲其他所有人类而变得永生，孤零零地游荡在宇宙中，那不跟终生监禁似的？又或者为了无穷的力量失去了平等的人格，在肆意妄为之后真的能快乐吗？这件事放到我的渺小人生里，就是决不能放弃自己的朋友，在那之上什么都可以争取，在那之下什么都免谈。”
研究员默然，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隐居在深山里的那些无聊日子，那些盯着星河努力思考存在意义的夜晚。他那颗冰冷的心丝毫没有因为方靖几句傻话而变得稍热，那些人类情谊依然无聊透顶，但是眼前的傻子却描述了人类的另一种未来，和另一种存在的意义……不仅仅为了进化的结果，也为了生活的过程。
方靖:“其实我也是不太明白，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研究员沉思片刻，终于不以为念，走向王座上的红杏子，远大的目标就在眼前。
红杏子阴冷地:“愿……望……”
研究员脱口而出:“我要变成鬼，我要你的全部力量！”终于走到这一步，研究员的语气也不禁有了一丝波澜。
方靖:“我去！你来真的啊？这就是所谓的‘飞升’？”糟了他竟然许这种愿望，大意了。
“呵呵呵呵。”红杏子阴森地笑起来，朝他伸出枯手。
触碰的一瞬间，研究员身躯开始融化！“呃，呃啊啊啊啊——！”他仰头大叫着，皮肤、血肉、骨骼相继像烂泥一样脱落，内里渐渐露出来一团扭动的黑影。狂风般的威压向四面八方冲击，花瓣旋转飞舞，方靖双手护头身体前倾抵御，直到巨大的红杏树停止摇摆——研究员不断变大，已经变成一个十米多高黑色巨人。
“妈妈咪呀！”方靖万万没想到他会许这样反人类的愿望，接下来可怎么整。
黑色巨人变化成研究员的脸，一副眼镜凭空出现在鼻梁上，他现在是一张人脸长在鬼的身体上，看起来更加怪异。“呵哈哈哈，我控制住了，我越过了那条线，我现在是超越人类和鬼的存在了！看吧，我无所不能。”天空竟然出现出飞速旋转的星河，大地震颤，漆黑的地面无数龟裂，露出橙红色炽热熔岩，一颗火球跳了出来，高温仿佛炼钢炉，“离谱！”方靖急忙跳往安全的位置，待到站稳，只见天边一对绿眼如两颗土星那样巨大，方靖就像是桌面上的蚂蚁，抬头与一个成人对视。
腿软了，原来虫子的视角这么惊悚的吗？呀呗……我再再再也不捏蚂蚁了！
“奇怪，奇怪！”天边的巨人忽然疑惑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方靖惊恐地抬头，问:“什么为什么，你变成鬼了，那不是你自己许的吗？”
“可是我，我更无聊了，甚至连自己都要忘记！不对，我是谁？”黑色巨人抱着头挣扎，啊啊！我不能失去自我。”
方靖恍然大悟，道:“原来变成鬼就会失去人心的。”
“胡说！一个低等生物知道什么？”黑色巨人不知道做了什么，方靖双脚凭空消失了，他重重地绊了一跤，惊骇地扭头，并不是断了，而是仿佛从来就没有脚一般。
“你看看自己。”方靖苦笑:“你原本很淡定的，变成鬼以后反而弱了一截，可见你现在慌成什么样子？你一定是费尽全力才勉强保持意志，这样的永恒有什么意思？”
“不会的。等我回到现实就可以用这种力量改变整个世界，我将摆脱无聊。”
“那是不可能的。其实杏子早就对我说过，她的力量只在梦境里有效，你在这里变成了鬼，你也只能在这里使用你的力量！等你回到现实，你连心也失去了。”
王座上的红杏子登时发出:“咯咯咯咯咯……”得得意笑声。
“你！你早就知道！”黑色巨人意识到方靖之前的淡定，只因为早就知道梦境的的愿望只对梦境有效，自己被信息差摆了一道。
方靖苦笑:“我以为你只是想要限定芭比娃娃，青眼白龙金卡，大不了核弹头之类的，我哪个知道你要变鬼嘛？”
惊慌、恐惧、愤怒、挫败、羞耻，这些本应该疯狂冲击内心的情感足够毁灭一个人，但现在让研究员更绝望的是——他几乎什么也没感觉到！本来是希望飞升以后能缓解那份地狱般的无聊，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连最后仅存人性也在慢慢失去。
“原来我只是想要成为普通的有感情的人，仅此而已吗？”这个简单的答案，来得太晚了。黑色巨人激发一阵狂风，惊恐地道:“把我变回去，把我的人性还给我！”
红杏子却阴森地指着他笑:“鬼……鬼……”
“混账！”巨人一拳锤在地面上，引发惊天动地的地震，水波里震出来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扑向他，还没靠近就莫名化为灰烬。
方靖像暴风雨中的一片叶子，挣扎地爬向红杏子，趁现在研究员还在混乱之中，许愿结束这一切！没有脚我就爬，没有手我就拱！
随着研究员的愤怒，梦境山摇地动。无数熔岩喷发出来，落成河流，几滴熔岩星子溅在方靖屁股上冒起一尺高的火焰，烤肉的味道飘散，他感觉屁股差点被烧穿，他咬紧牙关红着眼攀上台阶。
“红杏子……”
天边的巨人瞬间化身回正常大小，将方靖抓提起来，方靖想要许完愿望，可是一摸嘴巴竟然消失了，挣扎几下连手也消失了。
“我要你许愿把我变回人类！”研究员渐渐化身成原来人类的样子，但他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来是冷漠，现在则是空洞。
方靖没有嘴巴只能摇头拒绝，剩下最后一个愿望只能用来结束任务。
下一秒他全身裹在火团里，痛的呜呜呜地扭动，世间最大的疼痛莫过于火烧，他清楚感受到每一寸皮肤爆裂翻卷，没有一处不痛。足足烧了二十多秒，火焰突然完全熄灭，方靖身上的伤恢复如初。他疼的想要仰天大叫，却只能瞪眼流泪。
“很痛吧？我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方法折磨你，直到你让我变回人类，你没有别的选择。”
方靖又摇头，周围无死角出现了千根长针，同时刺进他身体中，痛的失禁，大小便刚落下来，瞬间又恢复。
方靖想要呕吐却没有嘴巴可以吐，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对抗的余地。
“再一次，你不同意我就折磨你一万次！”
他只得艰难地点点头，嘴巴出现在了脸上。研究员说:“别耍小聪明，说错一个字我都会让你的嘴消失。”
方靖被无形的力量按在红杏子前，手和脚都被还回来，他喘息着争取时间，心中思考着对策。可是没办法，快不过他的，来不及许愿，但如果把他变回人类，仅有的愿望就废了。
研究员看穿他的想法，说:“你许愿把我变回人类，我帮助你们结束梦境，我保证。我并不一定要效忠飞天，只是想结束无聊而已，这次同样只是失败了。”
方靖一愣:“你保证？”
“我保证。”研究员打一个响指，方靖身上凭空挂满了武器，“如果我食言，你可以用武器制约我。”
“我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
“确实，但你不是愿意为别人冒险吗？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人类的另一种可能。你要快决定，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方靖盯着他，看到的是一个绝望的人类，困在一具鬼的身体里，再过不久他就会彻底变成鬼。大家只知道水豚佛系，却不知道无欲无求的躺平，本身也是一种对信念的固执；死就死了的随意，本身也是一种任性。
“我本想帮你，可是你不该把无辜的人卷进来，小程、戴娜、还有好多被你们绑架的人，黄毛、丁逸尘、许子炫、卢姐、小蔡，太多人都还等着我解救，你就是折磨我一千万次我也不会屈服的，我们来比比是谁先失去心智！”
暴怒的研究员再次化身十米厉鬼:“那留着你也没有用了。我要杀了你，然后杀光梦境里的所有人！接管所有的身体，侵蚀整个现实！”
“然后呢？没有心的自己和自己过日子直到宇宙毁灭吗？你输了。”
振聋发聩的声音犹如寒冰。
我输了？输给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巨大厉鬼的拳头挥下来，方靖叫道:“哇，杏子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雷霆从天而降将巨人劈得粉碎。
……
…………
“方靖，你叫我吗？”
白杏色的汉代长裙落在方靖面前，杏子披发如瀑，只在发尾的地方扎束起来，她这时皮肤洁白如玉，眼中的绿光收敛成绿瞳。这是方靖第一次看清她的脸，“真好看……没想到你这么好看。”他太高兴了，挣扎起来奔向她。
“不好看的也有，你要看吗？”
“那个可以免了吧。”
杏子嫣然一笑，认识她以来头一次见到她能笑得这样美，方靖忍不住上前抱住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你不能进来吗？”
杏子任由他抱着，说:“还不是你太弱了，果然像你这样的韩剧里都活不过两集，我再晚点出手，你就变成嘎巴菜了。”
“啊哈哈哈，刚才那个技术宅真的被你消灭了？”
“我把他丢到别的地方了，他一时半会找不回来了。”
方靖担忧地说:“等等，那你现在在这里，如果我切断梦境我们还能见面吗？”
杏子头埋在他胸前:“别说了，再抱我一会就好。”
这时，王座上的红杏子走了下来，方靖急忙将杏子挡在身后:“你要干嘛！别过来，我会跆拳道！”
他被无形力量甩开，红杏子伸出一只枯手，方靖又扑上前却撞在无形气墙上，他用力敲击，眼睁睁看她们要碰到，他捶胸顿足道:“杏子别去！我还有好多有趣的事要带你玩，有好多美食要一起吃，都怪我太弱了！你快逃啊！”
“来不及了……方靖其实我最喜欢吃芒果冰淇淋了，排第一，你不要忘了。”
“呜！”方靖感觉眼睛一热，“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朋友，排第一。”
红杏子和杏子的手指触碰在一起，两者身形一扭合而为一，只一小会，她稳定成了杏子最新的模样，美丽却也冷漠。那个和自己患难与共的杏子，现在还剩下多少？
方靖跪俯痛哭:“我怎么能忘……哇哇哇！”
红杏子走到他跟前:“愿望。”
方靖哭了一阵，抬起头看她:“我要你把所有人放回他们本来的地方，永远结束灵异梦境与现实的联系。”
“……”红杏子默不作声，这个要求无疑是再次把它监禁在永远的孤独中。
方靖怒道:“这是你自己定的规则！想做人就要说到做到！否则我们参加游戏干什么？”
挨他一通骂，骂到最后都听不清方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伤心得混乱，红杏子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留下……其他人……走。”
“……”方靖看着她脸，重重点头:“好！”
……
……
李子猛然从床上睁开眼，目光渐清，耳边渐渐听到焦急询问的人声，模糊之中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着。
“李子？李子？是你吗？”农拥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叫道。
“验证口令，一千零一夜。”
“很好，是她。”农拥军喜道，“你感觉怎么样？”
“一切正常。啊，高明呢？”李子坐起来，摘下胳膊上的针管揉眼睛问。
“高明也刚刚苏醒了，任务完成了吗？”
李子跳下床:“任务完成了！幽浮应该成功回归了。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我事先吩咐的安排如何！”
农拥军:“办好了，现在执行小组立即去监控室。”
李子、农拥军、高明健步如飞地赶往监控室，身后跟随着一个班荷枪实弹的特警，还有两台无忌型机甲！
李子边跑边问:“刚才梦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明说:“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当机立断用那人压向那枚手雷，救下来所有人，他果然毫发无损。无疑也提前暴露了，现在他肯定与我们同时苏醒。”
李子凛然道:“那现在可是生死攸关！快。”
农拥军道:“它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不知有多久了，待会制不住它，我会果断执行毁灭协议，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李子恨恨地道:“它如果真的害死了我的同志，非把它埋了不可！”
三人飞奔进入控制中心，这里还有几个高级别官员，外围的武装人员展开防守阵地围得像铁桶一般。
“打开画面。”农拥军下令，操作员便调出来地下两百米超自然生物收容E区的画面。
强化玻璃囚室里赫然是——恨天高！
“听到吗？我是农拥军。”
恨天高也刚刚从梦境中醒来不久，但他一看自己身处的地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低头笑道:“果然只要有一小段时间差，伪装起来就特别不容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农拥军喝道:“闭嘴！你现在是阶下囚，由我来发问！你既然跟我们一起这么久，应该清楚毁灭协议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恨天高抬头看向摄像头:“会把这里全炸了，几十万方的泥土会掩埋下来，连鬼也出不去。”
“知道就好，现在回答问题！我劝你坦率些，否则我是不会留情的。”
“李子在听吧？我想和她对话。”
“轮不到你提条件！”
“那么起爆器就在你手里。”恨天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俨然是另一个人的神情。
三人互视一眼，农拥军只得冲李子点点头。
“喂，我是李子。”
“很好，你没事吧？”
李子听这话恼火，但强压脾气:“你究竟是谁？”
“嗯……我不想说一些打哑谜似的话，但用只言片语真的解释不清楚我是谁，有个朋友我管我叫‘化学家’，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李子问:“恨天高呢？他还活着吗？”
“别误会，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不杀人的。小岳同志被我囚禁在某处，到时候他就会被释放。”
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李子还是微微松一口气，又说:“你不是人类，你潜伏在特灾局有什么阴谋？”
“李子你这话就太伤人了，你如何定义人类呢？忒修斯之船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想说你的意志是人类，无论身体是什么都也是人类吗？”
“事实就是如此。再说阴谋，我本想偷偷潜入特灾拿到需要的情报，在不惊动你们的前提下安静的离开的。”
“什么情报？”
农拥军想要阻止，但来不及，他鼻子出气只得作罢。
“我们共同的敌人‘飞天’，我告诉你们，他们在进行一项惨绝人寰的实验，很快就要有突破了，如果不能加以阻止，人类可能受到灭顶之灾。”
“别卖关子！快说是什么实验！”
“我老实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回答我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不行！”
恨天高自顾自地问:“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只是好奇罢了。”
三人讨论过后，决定强硬态度。李子打开麦克风说:“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我劝你乖乖的把知道的一切交待清楚。”
“呵呵，那就没必要了。”恨天高说，“我在这里的一切工作都完成了，再会了各位。”
画面中，他走到强化玻璃前伸手一推，玻璃遭到巨大的压力，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再一前进，强度如钢的玻璃墙轰然倒塌。“恨天高”走出来，向液压门走去。
农拥军冲到控制台前，毫不迟疑地输入六位密码，然后拉下了毁灭协议控制杆。
于是，当天首都西郊发生了3.7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