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9章:地狱长之死:我杀死了我自己
那漫天飘散的,像眼泪一样的光点,还在缓缓下坠。
整个嫉妒地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巨大肥皂泡,正在无声地、优雅地、无可挽回地走向湮灭。所有的光幕,所有的场景,所有那些曾让人牙根发酸的“别人的幸福”,都化作了这漫天的,冰冷的,碎屑。
美。
真他妈的美。
像你为了追一个女孩,花光了三个月工资,买了一后备箱的烟花,在零下二十度的冬天里哆哆嗦嗦地点燃,然后看着那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
烟火是美的。
你被冻成狗的样子,是狼狈的。
你看着那女孩,被另一个开着玛莎拉蒂的男人,接走了。
万朵鲜花不如开着玛莎。
那一刻,你的心,就跟这漫天的光点一样,碎得稀里哗啦,但又带着一种,荒诞的,诗意。
礼铁祝呆呆地站着,背上那个血窟窿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血,疼得他脸皮直抽抽。
可他顾不上疼了。
他看着这片由一个女魔头临死前,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怨念,所燃放的,盛大而寂静的“烟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那句吐槽。
“下辈子,别当月亮了。”
“当个红烧肉吧。”
“起码,是真的香。”
这话说得,太混蛋了。
也太他妈的,对了。
月亮有什么好的?高高在上,清冷孤傲,所有人都赞美你,但没一个人能抱抱你。你亮不亮,得看太阳给不给面子。你圆不圆,还得遵守那该死的万有引力。
活得太憋屈了。
哪有红烧肉实在?
虽然油腻,虽然上不了台面,虽然吃多了三高。
但它能实实在在地,填饱你的肚子,温暖你的胃。能让你在被生活操得体无完肤之后,扒拉着碗里那块颤巍巍的肥肉,由衷地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郎月这一生,就是活反了。
她是一盘精致的,摆在米其林三星餐厅橱窗里的,分子料理。看着好看,听着高端,闻着有逼格。
可她到死,可能都不知道。
楼下大排档那碗三十块钱的,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盖饭,到底有多香。
礼铁祝心里正酸溜溜地感慨着,准备为这位可怜又可恨的女魔头,致以最崇高的“社畜式默哀”时。
异变,发生了。
那些漫天飞舞的,冰冷的光点,像是收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它们停止了下坠,开始缓缓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
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又重新聚拢,要变回最初的那一朵。
光点越聚越多,越来越亮。
最终,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些光点,重新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的,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光晕。
她还是郎月的模样,穿着那身月白色的长裙,美得不似凡人。
但她,又不是郎月。
她脸上,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没有了那种玩弄人心的轻蔑。更没有了最后那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怨毒。
她的脸上,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像一场暴风雪过后,那片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万里无云的,天空。
她很干净。
干净得,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说,之前的郎月,是那个在朋友圈里,用p到失真的照片和凡尔赛文案,武装到牙齿的“名媛”。
那此刻的她,就是卸掉了所有妆容,关掉了所有滤镜,在深夜里,用小号发了一句“今天也好累啊”的,普通女孩。
她,变回了“朗月”。
那个在嫉妒还没有烧毁她灵魂之前,那个天上唯一的,温柔的,月亮。
十六人残旅,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这什么情况?
买一赠一?打死了boSS,又爆出来个隐藏Npc?还是说,这地狱的售后服务,这么到位?给了差评,还能返厂重修?
礼铁祝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背上还插着兄弟的矛,衣服扔出去还没收回来,血流了一地,结果你告诉他人没死透,还变身了?
这剧本,你让起点那帮写网文的来写,他都得说一句“太离谱了,得加钱”。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摆造型,还是该上去补刀的时候。
那个半透明的,名叫“朗月”的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仿佛倒映着整个宇宙寒意的黑。
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像一汪从未被污染过的,山泉。
泉水里,倒映着礼铁祝,倒映着闻艺,倒映着井星,倒映着他们这十六个,满身是伤,狼狈不堪,却依旧站着的,凡人。
她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缓缓扫过。
没有审视,没有评估,没有算计。
只有,看。
就像你路过一片花园,你看到了红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紫色的丁香。
你只是看。
你不会去想,这朵玫瑰为什么没有那朵开得大。
你不会去想,这株百合为什么比那株长得矮。
你只是单纯地,欣赏着它们,各自的美丽。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礼铁祝的身上。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礼铁祝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魅惑,没有嘲讽。
只有一种,在输掉了全世界之后,才终于赢回了自己的,惨然。
和一种,在明白了所有道理之后,却发现人生已经无法重来的,释然。
像一个考了零分的学生,在撕掉试卷的那一刻,忽然想通了最后那道附加题的解法。
解开了,又有什么用呢?
考试,已经结束了。
“你们赢了……”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柔,像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
和之前那个能把人骨头都说酥了的,诱惑的声音,完全不同。
这个声音里,带着一种,放下了所有重担的,疲惫。
她看着众人,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堪比井星在论道时的,那种真正的,困惑。
“我只是不明白……”
“我给你们看的,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金钱,权力,美貌,爱情……”
“我只是想让你们,变得更好,更有动力,去追逐这些。”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会不想要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
好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为什么不想要呢?
谁不想要?
礼铁祝做梦都想中个五百万,把房贷还了,换辆好车。
毛金做梦都想东山再起,开着劳斯莱斯,停在那个骗光他钱的女人面前,然后摇下车窗,云淡风轻地问一句:“小姐,拼车吗?十块钱一位。”
龚卫做梦都想把他那破酒吧,开成全国连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只会玩鹰的社会大哥。
谁不想?
可想,和“占有”,是两码事。
就像你喜欢一个明星,你可以买他的专辑,看他的演唱会,为他呐喊助威。
但你不会觉得,他这个人,就该是你的。
你不会因为他跟别人谈恋爱了,就跑去给人家寄刀片。
那不叫喜欢。
那叫变态。
而郎月,就是那个最极端的,私生饭。
她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所以,她想把这一切,都据为己有。
当她发现自己做不到时,她就疯了。
她选择了,毁掉这一切。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这逻辑,听着耳熟吗?
像不像你小时候,你妈不给你买玩具,你就在地上打滚,哭着喊:“你不给我买,我就把这个店给砸了!”
一个活了很多年的魔,她的心智,竟然还停留在一个,得不到糖果,就要哭闹打滚的,巨婴阶段。
想到这里,礼铁祝心里那点同情,又多了一点。
多了一点,为人父母般的,心累。
“唉……”
礼铁祝叹了口气,也顾不上背后的伤了,他看着她,用一种你跟你家青春期叛逆的闺女讲道理的语气,说道:
“我说,大妹子啊……”
“不是我们不想要。是我们要不起。”
“你说的那些东西,金钱,权力,美貌……那玩意儿,就像办信用卡。额度越高,你还得越辛苦。稍微不留神,就利滚利,最后成了卡奴,一辈子给银行打工。”
“我们这群人,啥家庭条件啊?穷得叮当响。我们连申请信用卡的资格都没有,你非要塞给我们一张无限额度的黑卡,那不是对我们好,那是想让我们死啊。”
“我们,就想踏踏实实地,用自己的血汗钱,吃碗热乎的,这就够了。”
“你那个……太高级了,我们玩不转。”
这番话,说得,很实在。
也很残忍。
直接点明了,我们不是境界高,我们纯粹是,穷。
朗月听着这番话,呆了很久。
她那半透明的身体,在虚空中,微微晃了晃,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她好像,听懂了。
又好像,没完全懂。
她那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一丝悲哀,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解脱般的,叹息。
“是吗……”
“原来……是我错了……”
“原来,不想要,才是最强大的……”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给众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那被嫉妒囚禁了亿万年的,可悲的灵魂听。
说完,她笑了。
还是那种,惨然又释然的笑。
她对着众人,微微地,欠了欠身。
那是一个,很古典的,很优雅的,万福礼。
像一个即将远行的公主,在和她的臣民,做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转过身。
毅然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正在不断崩塌、湮灭的,嫉妒地狱的,出口。
那扇门的背后,是无尽的,深邃的,冰冷的,虚空。
她没有回头。
她的身影,就那么,消失在了那片比黑夜更深的,黑暗之中。
地狱,彻底崩塌了。
漫天的光点,也终于,落尽。
世界,重归寂静。
只剩下,十六个伤痕累累的,精神恍惚的,灵魂仿佛被扒光了扔在手术台上反复解剖了一遍的,倒霉蛋。
他们站在虚空中,你看我,我看你,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过了很久很久。
礼铁祝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看着那个女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心里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用他那纯正的东北口音,感慨了一句:
“唉……这娘们儿,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啊。”
他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可怜。
就像一个用尽一生,去追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幻影的人。
最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幻影。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
所有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都带着一种“大哥别说二哥,咱们刚才也挺可悲”的,劫后余生的唏嘘。
然而,就在这片“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的和谐氛围中。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
是井星。
这个总是在大家以为事情结束了的时候,跳出来泼冷水的“茶仙”。
他摇着他那把已经有点破损的〖星光扇〗,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和唏嘘。
只有一种,医生看着一个放弃治疗的癌症晚期病人时,那种理性的,冷静的,甚至有点残酷的,平静。
他看着朗月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
“她,还没得救。”
礼铁祝一愣:“啊?为啥?她不是都悟了吗?什么‘不想要才是最强大的’,这境界,比你刚才讲那什么经,听着还牛逼呢。”
“顿悟,不代表解脱。”
井星的目光,深邃得像一片星空。
“铁祝,我问你。一个抽了三十年烟的老烟枪,有一天,他突然看了一部关于肺癌的纪录片,吓得他当场就把烟扔了,发誓再也不抽了。这叫什么?”
礼铁祝想了想:“这叫……觉悟高?”
“不。”井星摇了摇头,“这叫‘应激反应’。”
“他不是真的不想抽了。他只是,被‘死亡’这个后果,给吓到了。”
“等过两天,他看到别人抽烟,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那三十年养成的习惯,那深入骨髓的尼古丁依赖,会像一万只蚂蚁一样,在他身体里爬。你信不信,不出三天,他就会找个借口,说‘我就抽最后一根’,然后,重新点上。”
井星的这个比喻,太形象了。
形象到,让在场好几个老烟民,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朗月,就是那个老烟枪。”
井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嫉妒的毒,已经不是她皮肤上的一点癣。那是她呼吸的空气,是她流淌的血液,是她赖以为生的,操作系统。”
“闻艺的【道德破妒曲】,就像那部肺癌纪录片。它让她看到了‘嫉妒’这个行为,最终会导向‘毁灭’这个结局。她害怕了,所以她‘顿悟’了,她选择了‘放弃’。”
“可这,是靠外力强行让她刹车。不是她自己,真正学会了,如何开车。”
“她走出了我们这个‘嫉妒地狱’。可她走得出,她自己内心的那个,地狱吗?”
井星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嫉妒的根,是什么?是‘比较’。”
“只要她还长着眼睛,还能看到这个世界。她就会‘比较’。”
“她走出去,看到一朵花,开得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朵都美。她会怎么想?”
“她看到一对鸟,在天空中自由地飞翔。她会怎么想?”
“她看到两个凡人,只是因为分享了一块干粮,就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又会怎么想?”
“她会下意识地,去‘比较’。然后,她会发现,她那所谓的‘顿悟’,那句‘不想要才是最强大的’,在这些最简单,最纯粹的‘拥有’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当她发现,她所谓的‘放下’,只是因为她‘求不得’之后的一种自我安慰。”
“当她发现,她永远也无法拥有,那种最简单的,发自内心的,快乐时……”
“那股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深入骨髓的,嫉妒之毒……”
井星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那股嫉妒之毒,会以比之前,猛烈一百万倍的方式,彻底反噬!
而这一次,再也没有闻艺的琴声,去救她了。
她,会亲手,杀死她自己。
礼铁祝听得浑身冰冷。
他感觉自己,像个刚看完一部温情电影,正准备擦眼泪的观众。
结果,影评人跳出来告诉你,你刚才看的,其实是一部,恐怖片。
而最恐怖的结局,还在电影院的,门外。
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对人性的,不寒而栗的感觉,笼罩了所有人。
一个因嫉妒而生的魔,最终,死于嫉妒。
这个结局,听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又是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