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是南极永恒的底色,冰盖如无垠的雪原向天边铺展,与铅灰的天空在远处吻合成一条模糊的线。风是这里的主宰,裹挟着冰粒掠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呼啸,像谁在空旷的殿堂里低语。巨大的冰架横亘在海与陆之间,蓝白相间的纹理里藏着万年的时光,有的地方冰体透亮如玻璃,能看见内部冻结的气泡,像凝固的星子。
一群帝企鹅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走过冰原,黑色的背鳍在纯白中划出笨拙的弧线,它们把蛋藏在腹下的绒羽里,迎着风雪向繁殖地跋涉,每一步都深深陷进积雪,又用力拔起,像一群移动的黑石头。远处的海面上,浮冰随浪轻轻摇晃,一只海豹趴在冰上晒太阳,圆滚滚的身体裹着油亮的皮毛,尾巴偶尔拍一下冰面,溅起细碎的冰碴,惊飞了几只盘旋的贼鸥。
极昼时分,太阳悬在低空,光线斜斜地洒下,给冰原镀上一层冷金色。冰缝里渗出的海水瞬间冻结,形成晶莹的冰锥,像谁在岩壁上挂了一串水晶。水下,亿万磷虾组成银色的洪流,在冰层下闪烁,它们是这片冰冷海洋里最热闹的存在,引来成群的座头鲸,巨大的尾鳍拍打海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碎成彩虹。
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永不停歇的风雪和冰的呼吸。每一块冰都在缓慢移动,每一道冰缝都在悄悄生长,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仿佛连风都走得比别处慢。它是世界的尽头,却用极致的寒冷,守护着最脆弱也最坚韧的生命,让纯白的寂静里,永远藏着心跳的声音。小林刚迈出科考站的舱门,零下四十度的寒风就像无数根冰针,扎得他脸颊生疼。他裹紧了厚重的冲锋衣,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凝结成霜。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耀眼的白。冰盖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被风雕刻出层层叠叠的波状纹路,仿佛凝固的巨浪。远处,几座黑色的山峰刺破雪幕,像沉睡的巨兽脊背。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雪地靴踩在蓬松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这是南极唯一的声音,除此之外,便是极致的寂静,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格外清晰。突然,一阵低沉的呼啸从远方传来,小林抬头,看见天边卷起一道雪柱,正缓缓向这边移动。向导曾说过,这是“乳白天空”的前兆,南极最危险的天气之一。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在转身时,瞥见了冰原边缘的一抹黑——三只阿德利企鹅正摇摆着向海边走去,小小的身影在无垠的白色中,像三颗移动的墨点。潜入深蓝,光线像被揉碎的金箔,从海面漏下来,在水中织成晃动的网。珊瑚礁是海底的调色盘,橙红的脑珊瑚像凝固的浪,紫粉色的海扇随水流轻轻摇曳,边缘泛着珍珠白的光。一群蓝唇鱼掠过,鳞片在光线下闪着孔雀石般的蓝,尾鳍扫过沙砾时,惊起几只透明的虾,像散落的水晶珠子。
小丑鱼从海葵的触手间探出头,橘白相间的条纹在墨绿的触手中格外鲜亮,它摆摆尾巴,又倏地钻回去,惊得触手微微震颤。不远处,绿海龟划着鳍状肢游过,背甲上附着的藻类随水流飘动,像披着件斑驳的绿披风。它的眼睛半睁着,带着古老的沉静,慢慢沉入更深的幽蓝里。
忽然,头顶传来细碎的嗡鸣,是蝠鲼展开宽大的胸鳍,像一片灰黑色的云掠过。它的腹面是珍珠白,边缘泛着淡紫,游动时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水流被轻轻分开的细响。下方的沙地上,海星摊开五只腕足,颜色像熟透的柿子,腕足末端粘着几粒细小的贝壳,像戴了串微型的珍珠手链。
气泡从嘴角升起,悠悠地向上飘,在海面上碎成银亮的光点。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水流的低语和生命的呼吸,连时间都仿佛被海水泡软了,缓缓地,和着鱼群的游动一起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