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早点了点头，然后说，“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
“我不会反驳你的任何想法，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忠实的拥护者。”
“嗯，谢谢你。”陆早早说，“其实我现在既不爱他们，也不恨他们。”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疲倦。有时候我在想，老天爷真是太坏了，竟然把我带来这种家庭，让我承受这种命运，我只有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才稍微有点恨。”
“是啊，回想过去种种的时候我也经常发出这种疑惑，但又实在别无他法。”
陆早早不再把玩对方长长的头发，只是把手臂垂在身体两侧，眼睛看着一侧繁复奢靡的别墅，突然说，“那里明明是家，为什么离我这么远？远到我这么多年就没有真正有机会踏进去过几次。”
这条路上，从始至终，来来回回走过的，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身影。
“陆早早”轻轻地抚摸着陆早早削瘦单薄的脊背，残忍而又温柔地说，“习惯就好了，等习惯到觉得这种事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好了。”
“嗯，我知道。”陆早早说，陆早早盯着那一片别墅的方向，眼睛坚定，语气也没有多大起伏波动地说，“我已经、已经快要习惯了。”
“陆早早”笑笑，“那很好，我想我或许要恭喜你，但是我也很难受。”她顿了半秒又继续说，“活到现在，我们还是不能找到一个很好地、内心不受任何伤害地存活下去的方法。”
“也没什么必要找寻了，人生就这样继续往前看吧。”陆早早说，“谢谢你今晚让我梦见你。”
“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要问我吗？我就是过往所有的你，所以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但也只是过去，我对这一辈子你的情况不太清楚了，更不清楚未来。”
“没有了，一件件问过去要问到猴年马月去。”陆早早说，“既然梦见了你，大概率也意味着那些过往我都全部快要回忆起来了。”
“也是。”“陆早早”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口气，用那种十分忧心的语气说，“那些记忆有很多都是很痛苦很煎熬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为此太过伤心。”
陆早早嗯一声，然后从地面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对方也随着陆早早起身，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陆早早”眼睛里面还盛着一点明希的光亮，双眼温亮地看着陆早早。
陆早早也这样看着对方，最开始的那种惶惑疑问完全没有了，她眼神很平静镇定，看着对面的人半晌，她才嘴角弯起来一个弧度，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笑容说，“我还想最后再问你两个问题。”
“好，你问。”
陆早早锐利地直视着对面“陆早早”的双眼，一如直视着她自己真正的内心，“如果现在我给你活下去的机会，或许也会活得很幸福，但是代价是这一世死后，下辈子还要延续之前人生的苦痛，你要不要？”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她说，“或许我要一些时间才能考量清楚。”
“好的，我知道了。”陆早早语气从容冷淡地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对吗？”
“嗯，我只是以前的你。现在这个你或许想通了很多事情，你比过去的我们更加坚定、更加从容、也更加决然，可是你身上还是不可避免会有我们的影子，我们是组成你的碎片。”
“好，有些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谢谢你给我的回答。”
陆早早这次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大了一些，像是绽放了一个真正的笑容那样，“谢谢你啊，陆早早，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没关系的，都过去的。”“陆早早”也冲着她笑，“内心这么难过，就不要再笑了。”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记得活得开心一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好好地、幸福地活。”
陆早早没有对她的话作出回应，只是朝着她用力地挥了挥手，“再见了，陆早早，再见，再见，再见。”
后面连续的几声再见陆早早说得越来越轻，声音轻得像是一阵转瞬即逝的风。
这个世界上，她真正要告别的人其实不算太多，过去的她自己也算是一个，只不过总是被她下意识地遗漏了，也难怪今晚会梦见，其实早就该梦见的。
“陆早早”离她越来越远，整个面容也逐渐扭曲模糊起来，最后的关头她似乎还有话想要对陆早早说，但是陆早早已经完成了她的告别仪式，她想或许不必要再听见了。
大雾全部消散，阳光终于冲破重重云雾，慷慨而又温热地照耀着整片大地。
陆早早的身边空空荡荡，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温顺头发的触感，身侧似乎也还留下一抹淡淡的温热。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很高，那些冰凉阴冷的感觉全部消散，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头顶。
陆早早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之中，脚步如常地往前走，似乎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
等走到陆家别墅的雕花大门前，又看见庭院里面站着好几个人，彼此之间都挨得很近，但是面容却都很模糊很模糊，像是那种还没有来得及雕琢面孔的精致的人偶娃娃，只有大致的轮廓和皮囊。
陆早早站在原地定睛看了一会儿，他们的面容才慢慢显现出来，是陆家的所有人，沈怀瑾，沈熹言，陆识卿，陆傲天，沈星遥，陆清婉，他们的面容逐一浮现在她面前。
全都是那种冷漠的、淡然的、肃穆的、不屑一顾的，甚至在须臾一瞥之中透露出些微难以捉摸的厌恶。
径直掠过他们之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才生动了些，像是变成了真正的人那样。
身后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喊住她，陆早早只能在这些萦绕不歇、高声嚷叫的声音当中分辨出自己的名字，其他什么话都听不清楚，而她的名字也像是一道诅咒，叫得陆早早头痛欲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