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简清手中的传讯花朵,正伴随着刺耳的静电声微微颤动,花瓣边缘闪烁着怪异的紫光,仿佛随时都会枯萎。
“虎落?真的是你吗?” 阿泽听到那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同样急切的欧阳石虎一起挤到简清身边,对着那朵奇异的花急切地追问:“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你怎么趁着我睡觉的时候跑那么远了?”石虎也对着花朵说道。
通讯那头传来虎落有些失真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啊!是阿泽和石虎!我们没事!我跟你们说,我们这边可精彩了!遇到了会喷火的大家伙,还有好多龙人,沐柠姐姐的藤蔓都快被烧光了,蓝雨哥冻住了一大片岩浆,将黎哥的光球闪瞎了怪物的眼睛,我还跳到他背上给了他一锤子,电得他嗷嗷叫……你们猜怎么着,那个怪物既然是石武哥哥!” 他语速飞快,描述得颠三倒四。
“让我来说。”
另一个声音切断了虎落的喋喋不休。是将黎。他的声音透过魔法的介质传来,依旧沉稳如铁,但阿泽听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沙哑疲惫。将黎没有废话,用一种冷峻语调将遭遇、伏击、厮杀以及最终唤醒石武的过程一一道来。
听完将黎的叙述,旅馆内的众人才真正松了口气,但心又立刻为石武的状况和眼前的困境提了起来。
“大祭师拿走了你的匕首,是吗,虎落?”简清问道。
“啊……对不起。”虎落的声音明显焉下去了,“我本来想用匕首吸走石武哥哥身上的黑魔法,但是却被那个坏老头儿把我的匕首抢走了。”
“不怪你,虎落。”尚杬摸着小老虎的头安慰道,“那个什么大祭师拿这个匕首去干什么?”
“恐怕和吸收辰龙的力量有关。”简清说道。
“对了,式祈怎么样了?”将黎追问道。
“蔚辰已经去王宫里了,应该很快就能带着他出来。现在情况很明朗了,” 简清放下散发着微光的花朵,环视众人,“我们必须尽快与虎落他们会合。但是,”他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阿泽,语气凝重,“阿泽现在的状态,无法支撑再次进行长距离的空间传送。”
阿泽不甘地攥紧了拳头,但他知道简清说的是事实,体内的“兑”传来的沉寂感都在提醒着他极限所在。
“我们等蔚辰和式祈回来,” 简清做出决定,“然后立刻收拾行装,走陆路前往龙峰与他们会合。虽然耗时更久,但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众人点头同意,开始低声商议着路线和准备事宜。
没有人注意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
何炎曦独自坐在那里,像是一尊被遗忘的石像。他低垂着头,在这个无人窥视的瞬间,一滴漆黑如墨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那滴泪没有滴落在地,而是在半空中蒸发成一缕黑烟。
他的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发出的声音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直接钻入脑髓的气音,如同梦呓,又如同诅咒:
“时辰已到……开始你的表演吧……”
同一时刻,王城以北五十公里,临海荒林。
这里没有温暖的炉火,只有凛冽的海风夹杂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咽的悲鸣。
在一棵参天杉木的阴影里,布林登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猞猁,已经在枝桠间蛰伏了半个时辰。他的睫毛上结了霜,那双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却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下方的林间空地。
那里有一堆跳动的篝火,在这死寂的雪原上显得格外刺眼。
几个人影围坐在火边,旁边停着一辆装满杂物的大车。油布掀开一角,露出了彩旗、半截褪色的木马和几个巨大的藤条箱。乍一看,这只是一个正赶往下一个集镇讨生活的流浪马戏班。
但布林登从不相信“乍一看”。
他看到了那些人取暖时依然紧绷的肌肉,看到了他们放在手边、随时可以出鞘的短棍和匕首,更看到了那个负责警戒的男人——那种眼神,只有在死人堆里爬过的人才会有。这不是戏班子,这是一支伪装精良的小队。
“开始你的表演!”
那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冰冷、威严,带着不可抗拒的敕令感。是何炎曦。不,是那个寄宿在他体内的东西。
剧痛让布林登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没有丝毫迟疑,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冷气,从树梢一跃而下。
他的动作本该轻盈无声,但在落地的瞬间,他的脚尖“笨拙”地勾住了一根枯枝。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冬夜里如同惊雷。
“谁?!”
“那边!”
反应快得惊人。篝火旁的几名“戏子”瞬间暴起,手中的棍棒在火光下划出残影。布林登甚至还没来得及摆出逃跑的姿势,就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按在了冰冷的雪地里。满口的雪沫子堵住了他的喉咙,冰冷刺骨。
最大的那顶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走出。
是埃蒙德。即使穿着粗糙的戏服,这个男人身上的铁血气息也掩盖不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布林登,目光如刀锋般在他身上刮过。“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这荒山野岭,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布林登艰难地抬起头,那张脸已经被冻得青紫,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恐,浑身像筛糠一样颤抖着。
“大……大人饶命!”他哭喊着,声音带着那种只有底层流民才有的卑微和绝望,“我……我就是个逃难的,爹娘都死了,饿了三天了……看到火光,想来讨口吃的……哪怕是泔水也行!求求您,别杀我!”
他一边哀嚎,一边用力地把头磕在冻硬的地面上,砰、砰、砰,额头很快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在白雪上触目惊心。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脸上蒙着面巾的女子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正是失踪的王后罗斯。她看到布林登那副凄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对埃蒙德说:“埃蒙德,看样子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这冰天雪地的……给他些食物,让他走吧。”
“小姐,您太善良了!您的仁慈会害了我们要保护的人。” 埃蒙德眉头紧锁,语气没有丝毫松动,“普通的流民怎么会往这没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钻?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就不是逃难的路!这小子出现得太蹊跷了,肯定有问题!” 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拇指顶开了刀镡,露出一寸寒光。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布林登闻言,磕头磕得更响了,雪地上留下了点点鲜红,哀嚎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
罗斯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虽然心有不忍,但也明白埃蒙德的担忧不无道理,为了兰迪和自己的安全,她不能再轻易心软,终究是没有再出声阻止。
“唰——”
埃蒙德拔刀出鞘。刀身映着火光,像是一条嗜血的红舌。他一步步逼近,杀意已决。“死人才不会泄露行踪。我们马上就要到海边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意外!小子,记住了,下辈子投胎,别走夜路。”
就在刀锋即将挥下的瞬间——
“母亲!埃蒙德叔叔!快看!”
一个稚嫩欢快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瞬间冲淡了肃杀的气氛。小王子兰迪举着一个精致的木雕小龙,像一阵风一样从帐篷里冲了出来,“肖恩给我做好了!你看,它的翅膀真的会动!”
肖恩紧跟在孩子身后,脸上挂着那种工匠完成得意之作时才会有的憨厚微笑。他的目光原本宠溺地追随着兰迪,直到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了雪地。
那个被按在地上、满脸血污的“流民”。
肖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钉在了原地。他的瞳孔剧烈震颤,嘴唇哆嗦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
“布……布林?”
这一声呼唤,比刚才的断枝声更响亮。
几乎是同时,布林登猛地抬起头。他那双原本充满了懦弱与恐惧的眼睛里,此刻涌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他颤抖着,轻声回应道:
“叔……叔叔?”
风停了。埃蒙德举起的刀僵在半空,刀尖距离布林登的脖子只有几寸。罗斯惊讶地回头,兰迪茫然地抱着木龙,看着这诡异静止的一幕。
只有篝火在噼啪作响,映照着两张“久别重逢”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