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样的寂静伴随着朱萧天的突然死亡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在场所有人都不会相信面前这一摊已经彻底凝固甚至开始蒸发的粘稠液体就是一秒钟之前的朱萧天！
刺鼻的恶臭不断窜入他们的鼻腔，刺激着灵魂深处本就混乱的思绪。
站在“朱萧天尸体”最近的秦志怀是感触最深的，那股通过鼻腔侵入灵魂的“污染”瞬间就盖过了心中刚刚溢出的悲伤和痛苦，将扭曲和恐怖不断植入进他的灵魂！
此刻在他的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都披上了一层漆黑的面纱。
很多他本来能看到的不知怎么就原地消失了。
比如说中楼，比如说李长存，甚至于面前一直屹立着的巨大圣人雕像也都不见了。
而取代它们的，本来并不存在的一尊尊漆黑如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等身人像铺满了整个圣临门广场。
放眼望去，比比皆是！
而这突如其来的画面似乎却完全没有令秦志怀本人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
似乎这些漆黑腐朽人像本就应该存在一般。
甚至秦志怀本人还鬼使神差的集中注意力看向那些漆黑人像的具体面目。
只不过那些人像虽然面部没有任何遮挡，但任凭秦志怀怎么去看却都看不清每一个人像具体的五官结构。
他唯一的看到的就是充斥在每一个人像脸上的微笑。
一种嘴角不曾勾起，保持着水平的...
诡异微笑。
嗡~
恰逢此时，那被漆黑完全覆盖的天空突然发出了一道玄奥的嗡鸣！
之前被墨龙和白凤冲撞出，后续喷洒灰败颜料柱的“窟窿”诡异地对着秦志怀面前的粘稠液体洒下了一道微弱的纯白色光辉。
在这光辉的照耀下，代表着“朱萧天尸体”的漆黑色淤泥不留嘶嚎痕迹的很快消失在了脚下的地面，就连周围被强烈腐蚀过的地砖都恢复了原样，像是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而早已从深坑之中闪身而上的李长存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住了，停下了手中的攻势。
毕竟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连他这位存活了近两个世纪的二十四烈境强者都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这不由得让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李长存在这最后的时刻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他善于谋而后动，并无急智。
所以眼前所发生的景象虽然极大程度的动摇了他的世界观，但他却无法抽丝剥茧的发现哪怕一丁点世界的真相。
无数团交织在一起的谜团不是李长存短时间内可以理清的。
此刻，李长存突然有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或者说是一种强烈的渴望！
如果再给他一段时间的话，那么说不定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很可惜。
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是被李长存刚一提出就抛之脑后的。
体内的关于寿命的“时钟”上，分针已经消失了。
那不以任何人意志而改变的秒针正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一下一下的宣告着李长存的死期！
他...
没时间了。
尽管画尊向华仪和风尊朱萧天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展现了两人大同小异的选择，用生命书写下尊者为什么被称之为尊者这一问题最标准的答案。
但归根结底...
不是所有星武者都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的，哪怕是寿终正寝。
而眼前的李长存无疑是最不能接受自己死亡的那一类人，即使他已经苟延残喘了很久很久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李长存抱元守一，静静聆听着那“秒针”每一次转动的声音。
惧怕死亡带来的巨大恐慌和道蕴给予他的极致平和此刻在他的脑海中交错轮回，竞相上演。
他开始用他那老迈且迟钝的大脑去思考一个困扰了他许多年的问题。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他一路走来经历的挫折，失败，不被理解都在每一个关键的时间阶段转化成了他的诉求，他的不甘，他的渴望！
而把这些诉求不甘渴望全部仍在一个大铁锅里搅拌一下，最终就变成了自己持之以恒，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握在手心的...
欲望。
得到这个答案的瞬间，李长存心中顿时生出了急躁的情绪。
天平开始倾斜，恐慌逐渐压过了平和。
欲望？
生于天地间的哪个人，哪个生灵没有欲望？
难道有欲望就是错的吗？
虽然时常自嘲自己是个躲在幕后的黑手，惧怕阳光的阴人。
但在李长存心里，自己可是一手创建了天贵派，通过各种手段打压其他属性星武者来构建出更加适合天窍发展环境，并将信仰之力凝聚在一起反哺给摇摇欲坠的苍天。
不管过程是怎么样的，但他确确实实建立了一个针对【苍天】的良性循环，不是吗？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期间他们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困难的阻碍！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中途换了领导者！
神器更易所需要的稳定期到底要浪费多长时间？
要真是这样的话，别说今天出现在天京的盛世了！
早八百年头上的【天】就他妈被换了！
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的自己难道不值得赞扬吗？难道不值得敬佩吗？难道他的功绩...
不足以压倒所谓的尊者们吗！
倒是这些尊者！
你们不是觉得我是错的吗？
那你们倒是活下来啊？
活下来和我对抗！
活下来把你们的追求，把你们的欲望像我一样一点一滴的践行下去啊！
现在被我复活出来，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错的，这种行为难道不就是你们失败的最好证明吗？
老子好不容易给你们一个转圜的机会！
你们头也不回的拒绝的拒绝，自杀的自杀，还要装作一副看穿一切，弃暗投明的恶心模样。
为什么你们明明是失败者，明明是拒绝机会的懦夫，还能表现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呢？
为什么你们这群背叛了自己追求，放弃自己欲望人还能大言不惭的评价妄议我的功过？
别开玩笑了！
睁开眼好好看看！
华国今日之繁华，苍天永固的格局都是我李长存一手打造的！
我比你们都强，比你们都有价值！
我没有对不起圣人！
是你们...
对不起圣人！
圣人泉下有知的话，一定会后悔将我逐出山门的！
也一定会追责训斥你们这些背叛圣人的失败者！
而我是唯一成功者！
即使是死，我也是...
成功的！
天平倾倒，恐慌将平和...
彻底吞噬。
轰！
随着一声轰鸣般的巨响从李长存的体内炸出，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恐怖威压顿时席卷了整个广场。
一时之间，本来辉煌异常的整座圣临门广场立刻被这逸散的恐怖威压碾碎成了肉眼难以捕捉的齑粉！
除了广场中央的圣人雕像和被归墟保护的中楼以外，以李长存为中心的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没有任何高于一微米的事物存在！
若不是疏散工作早已完毕，往日血肉漂橹的悲剧就要在此刻再次上演！
这还是李长存有着明确目标下，将道蕴尽可能集中起来攻于一点的所展现出的破坏力！
此刻，已经将细胞深处构成道体的道蕴全部抽出用来对敌的李长存终于展现出了耀阳境神明真正的神威！
尽管因为道体破坏已经形同干尸，看不出人形的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属于神明的样子。
而感受到李长存那明显的破釜沉舟，想要在生命最后时刻将自己一同拉下水的秦志怀第一时间启动了高悬天将身旁的雷尊林动天吸收进去。
随后，深知眼前攻势不可力敌的秦志怀立刻催动着大道年轮浮现，就要再次发动【为往圣继绝学】召唤陈实残意加身来抵抗李长存的拼死一击。
嘭。
一声闷声响起，打断了秦志怀本来的准备，令他愣神了一下。
只见对面的“干尸”上一秒还在散发着极其恐怖，令自己呼吸都有些费劲的强悍威压。
但下一秒，这位“干尸”就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像是一个残破的木偶玩具一般掉落在了那被之前威压波及而再度向下扩张了两百多米，深不见底的大坑之中，引起一阵土块翻动。
显然，李长存向苍天借来的最后九分钟寿命至此已经结束，彻底归零。
而那大坑之中被溅起的土块则顺势掩埋了这位在华国历史上掀起了无数次动荡的幕后黑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天贵派一百多年来的首脑终于走到了他的落幕时刻。
而处于战场中心的秦志怀看的最清楚，但他却没有放下一丝戒备，背后的大道年轮蓄势待发。
直到十秒钟的时间过去后，李长存那具干尸上的腐朽气息都彻底散尽，完全成为了一具附有些许烂肉，没有任何灵魂气息的骸骨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呼。”
大战落幕，秦志怀深深地吐了口气，脑中顺势开始复盘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明明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去啃下李长存这块最难啃的骨头。
但老师突然的死而复生却成为了这场战斗最大的变数。
秦志怀深知这是自己的难以忽视的错漏，如果自己一直不知道还好，但雷尊一个月前明明告诉了他，但他却并没有将这一变数投入计划并重新考虑风险。
或许他也有觉得老师战斗力不强，不会成为李长存复活目标的侥幸心理吧。
想到这里，秦志怀胸中那被战局压制下的悲伤和痛苦如潮水一般汹涌袭来。
这股潮水之中隐含的愧疚让他无法轻易从中抽离，之前对老师的怀疑让他黯然神伤，即使这份怀疑在战略上是完全正确的。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老师对自己的疼爱的支持是真的。
老师对李长存往日的恩情和对天京的热爱，以及对圣人毫无保留的信仰无疑也是真的。
所以啊...
自己真是太迟钝了啊。
在完全相悖的元素拉扯之下，老师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也就是他口中的...
两全之法。
想到这里，秦志怀脑中突然浮起了老师那在嘴边念叨了一辈子，甚至刚才又说了好几遍的话语。
“世上安得两全法。”
此刻，秦志怀突然对朱萧天的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并将其在心中缓缓说了出来。
“老师，你没有错。”
“世上从没有什么两全之法。”
“你自己...也知道的。”
“所谓的两全之法，不过是杀身成仁罢了。”
“鱼与熊掌，从来不可兼得。”
想到这里，朱萧天几分钟前的慈祥面目缓缓出现在秦志怀的脑海之中。
秦志怀也终于从那条条皱纹和慈爱目光中看出了朱萧天的选择。
老师从一开始就没想活。
他不像画尊一样直接拒绝是因为有遗憾。
而遗憾消除后，老师也就...
没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呼。”
想通一切后，秦志怀再次深深地吐了口气。
可就当他缓缓放下脑海之中的戒备之时，大坑之下被土块掩埋的干尸却突然...
动了一下！
刹那间，之前那汹涌无比却又突然消失的强横道蕴突然化作了秦志怀背后的影子，从后方对他发起了致命一击！
被掩埋的干尸见状终于咧起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他早知道秦志怀会有所戒备，他早知道哪怕自己燃尽一切，崩碎道体的道蕴攻势在陈实神域的面前也不过蚍蜉撼树！
他要的不是消耗掉秦志怀的一道大道年轮，他要的是秦志怀...
死！
只有他死了，天贵派的危机才会彻底解除！
为此，李长存提前磨灭了支撑大道年轮，沾染了一丝年轮气息的道蕴背板强行发动了最后一次【天恒常】，向苍天再借了一秒钟的寿命！
贯彻了他一生的苟延残喘在此刻绽放出了最后一丝光华！
他是圣人的影子，也可以是任何人的...
影子！
看着变成影子袭向秦志怀的浓缩道蕴，李长存已经凹陷下去的眼眶之中满是疯狂！
他终究还是那个...
成功者！
下一秒，李长存眼光之中的疯狂消失了，变作了恐惧般的惊诧。
在他的视野之中，那凝聚了他全部道蕴化作的影子竟然没有伤到秦志怀一丝一毫！
自己的攻击从秦志怀身上...
透了过去。
而秦志怀本人似乎从未发觉自己的手段，依然还在原地凝神思考着，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就在李长存疯了一般努力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意识的存在时间已经超过了“借”来的一秒钟之时，他眼前的视野却突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短暂的虚无消失后，李长存的双眼只能看到那浮在眼前的三个大字。
一行黑色背景上用纯白书写的...
天，恒，常。
那是自己大道之法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李长存莫名其妙的眨了下眼。
随着他再次睁眼之后，那面前的三个字连带着背景的颜色都彻底变了！
变成了纯白背景上，用黑墨书写的天恒常。
李长存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的文字哪里是什么天恒常，那明明就是...
鬼，恒，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