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从头到尾将冬覆盖。
夜半,酒宴也散,横刀岭一片素裹,万里皎月银光,灿灿耀眼。
夜穹一月半钩,似触手可及。
这等月下风雪,霜花遍野,乃是奇景,非苏瑾前世能见。
送走了师尊、长辈、朋友,房内两个媳妇亦在等着自己,苏瑾归心似箭。
却奈何师吞齐明显有话要说,偷感夹杂傲娇,拉着他踏雪走了好久。
“师大帅,嗯……吞齐兄……”苏瑾琢磨着称呼,打死不愿如了对方意,唤出她女儿家时乳名。
师大帅低着头,踱着步。
她还没良心,低头一览无余,盯着自己脚尖,一路也似看的出了神。
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如蚊蚋,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嗫嚅,小女儿家姿态十足:
“你便不能多等些日子,等我变回女儿家模样后再走?
又或者,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现在就恢复女儿身么?”
她说的认真,偏又再不似之前没皮没脸,将头侧偏看向远方,声音越发小了。
却是任谁都觉得出她的急切与期待。
“你如今修为已至神话,我亦留足了丹药,未来成神可期。
若是在这关键时刻变回女儿身,却是对将来成神之路造成影响,得不偿失。”
苏瑾止步,看着对方认真说着。
“可你知道,我……”师吞齐却越发倔了,带着些急切将将目光落于苏瑾身上。
欲言,又止。
再无当初变回女儿身时,毫无顾忌展现自己良心的豪迈。
“成神之后,你便不再是借助魔神之力而运用法则,那时,你的铭魂与法躯将蜕变,变成你自己的东西。
私人武装于灵藏期的作用,亦是因此。
故而你成神之后便会恢复真身,又何必急于一时?”
师吞齐语塞。
这些事情,其实不必苏瑾言明她亦有推测。
可她偏生又急于这一时,奈何万语千言在胸,却再不似从前,能毫不顾忌言说。
以前她不在意,故而无所谓。
后来她珍视了,便做不到那么疯癫又任意。
“我会回来的,你等着便好。
只是莫要待我回来之时,你因耽误修行最终阳寿耗尽。
若是这般永别,那才可笑。”
在对方欲言又止之间,苏瑾轻笑:
“这般,我保证我定会归来,期望那时你也成就神位。
届时,我再约你饮酒,不醉不归,可好?”
曾经是你死我活敌人,后来是利益共同的战友,再后来,是对师绾儿而言,不知从何起的情感。
当一切归于眼前,眼前男子却依旧好似从前。
这一刻,师吞齐于恍然间,执念更深的释然了。
“好!那我便等你。
我会成神的,地老天荒,沧海桑田,我等着你归来的那天,然后将你灌醉!”
她终究在苏瑾面前学会了矜持,心中却是虎狼之言不断。
又咬唇,伸出小指,再不似当年的疯批大帅,幼稚却倔强:“来,拉钩!!”
“好,拉钩。”苏瑾也笑,陪着她闹。
伸出小指,似哄似劝。
也是承诺,定归。
待得分别,苏瑾月下独回。
小院将尽,隐有狗子凄厉叫声,也不知它哀嚎个什么鬼。
可暖意,也在这冰霜灌满的夜,显得越发浓烈。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有过前世遗憾的苏瑾,从头到尾要的其实都不多。
来得此界,千辛万苦,如今该有的,他自认都有了。
家,就在那里。
他们,就在身边。
却又停步,透过重重风雪,苏瑾身形闪烁,朝着那若有若无的身影走去。
那穿着如火红袍的影,宴后便走得匆匆,却又似不曾离去,满怀这北境冬夜的霜雪,似凋零着,也似愈加灿烂的绽放着。
皆道人间花似锦。
偏我来时不逢春。
谁道三冬无春色?
冰山高处万里银。
……
苏瑾迎着风,似疾似徐。
那红色的影,本看着北境的雪,亦有所感,缓缓回头。
目光渐触。
是知己,是挚友,是救赎。
是生死与共,亦是轮回中,那三生三世不曾割舍过的执拗、倔强,与错也旁骛。
若可以,我愿意一直在你身后,为你执伞。
即便,你不会回首。
应嫣旖于风中,发丝纷飞,衣袂灼灼。
她有错愕,似想不到自家弟弟会在此刻出现。
亦有释然,似知道,他会在这里。
如当初一般,像天神下凡,续她已断三生。
“应姐姐,我来了。”苏瑾轻声说着,一如当年。
应嫣旖眼中有泪,却笑得恬静,亦如当年她离开横刀岭时,那少年对自己的追问:“会……会回来么?”
“一定。”苏瑾这次想了想,继而答得坚定。
“好。”应嫣旖点头,一滴泪划过面颊,笑得越发灿烂:
“姐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