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被推开，刘长微鼻尖闻到浓烈的龙涎香，余光看见绣着九爪金龙的衣摆。
她不敢抬头。
越来越近，黑色皮靴踩上了她的手指，并在青砖上狠狠碾了几脚。
虽然她是个皮糙肉厚的粗人，但十指连心，眼前破皮的地方露出粉色带血的新肉，疼的火辣辣的。
刘长微眉头微皱，
疼不打紧，她一路刀山火海走来，什么没受过。
只是……
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一没戴罪，二没伏法，这样对吗？
刘长微脑海里闪过张安仁宁折不弯的身影，若是对她，皇上一定不敢这样。
下一秒她又嗤笑，
不敢？皇上什么不敢，她是天王姥子第二，没人管得了。若是顾阁老还得力时，也还算有人能劝的住。只是现在……
刘长微想的入神，手上火辣辣的痛感也消停不少。
一室寂静，两人一站一跪。不论怎么踩，刘长微都是一副死鱼样，楚璁踩了几脚，也没了兴致。
真扫兴。
她总是控制不住暴戾，但凡有个由头就会亲手虐待有错的近臣。母皇还在时从不亲手对臣子施暴，她说这是最粗鄙的统治手段。帝王应该威严宽和，让人又敬又爱。所以，她们一样变态的血脉，她只在她身上发泄。
她又爱又恨的母亲已经去了，只留下鬼魂一样的顾璘继续管教她。
这老东西无孔不入。
想到这里，楚璁突然加重了脚劲。
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幼童了，这种以为她还会被这种手段吓到吗？
“咔”的一声，
刘长微的手指踩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剧痛顺着神经窜上脊梁，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咬牙劝诫，
“陛下，外边群情激奋。”
“若不给出个交代，恐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接着砸下一句不轻不痒的话，“不可收拾，呵，朕什么收拾不了？”
“告诉她们，沈锦程已经认罪伏法，将尸体扔出去。”
刘长微目光晦暗地看向石室，随即打了个冷颤。
“陛下……沈大人她？”
楚璁不搭话，只是幽深地盯着她，眼神让人发毛。
“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刘长微知道自己多嘴了，冷汗都急了出来，
“陛下！臣万没有那种心思，臣只喜欢男人啊！”
楚璁冷笑不止。
刘长微被看了几眼，受不住那样的目光，几乎将头埋进地里。
她不想猜皇上在想什么。陛下多疑又狠辣，这次顶撞她，以前的拼死挣的功绩算全白干了。
片刻后，一柄宝石匕首抵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皇上俯身的阴影几乎将刘长微全部笼罩，雨夜黑沉，不说星光，连一点天光也没有，背着光她看不见皇上的表情，也看不清五官，只觉得那轮廓下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刘长微打了个寒颤。
她恭敬地低着头，在赏玩完她的恐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
“刘长微，外边的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是谁抬举的，高官厚禄又是谁封的？”
“你素日打杀了多少她们的同僚，以为你倒去那边，她们就会接纳你吗？”
刘长微以为皇上要如何责罚她，但是她一开口这种微妙的“咱俩一伙”的叙述，让她松了一口气。
陛下看来暂时还不想换了她。
只不过这话实在诛心，刘长微不得不以头抢地，自证清白，
“陛下，天地可鉴，臣岂有那等贼心！”
“臣今日之所以不愿大开杀戒，全是为陛下着想。如今形势危急，西北、西南、东南皆有战事，正是用人之际，行这内乱之事，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你都知道的事。朕还不懂，难道说朕是个傻子？”
“臣不敢。”
楚璁嗤笑，
“凡有硬闯沼狱者，就地格杀！”
“去吧。今日有什么事，朕都给你担着。”
“可是……”
“去！”
刘长微沉默良久，终于深深伏地，?\"……遵命。\"
得了命令，刘长微缓缓站起。皇上就隔着几步，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已经看清了皇上的决心，她容不得任何忤逆。比起之后的血肉模糊，她更想拔掉眼前的刺。
刘长微身体上好像压了一座山，每一步都踏的无比艰难。
看着瓢泼的夜雨，感受着料峭的寒风，正觉得悲壮之时，不合时宜的阴阳怪气插进来，
“怎么了，爱卿腿软了？要不要坐坐歇会？”
刘长微被吓的一个激灵，又跪了下来，
“臣无事。”
“无趣。不走跪着干什么？难道想等一顿夜宵？”
“臣这就走。”
刘长微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
雨很大，她想赶紧冲进夜幕消失。可是被踩坏的手指拔不了刀，她还得修整一下。顶着那人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掰正错位的手指。
\"咔\"的一声轻响，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就在这瞬息之间，四道黑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楚璁身后。暗卫们身着玄甲，面容隐在斗篷之下，唯有腰间悬着的宝剑泛着冷光。
与此同时，石室传来熟悉的咒骂声。
那声音骂的很起劲，听着中气十足，只是神气了几句又没了声响，看来是被人料理了。
刘长微耳尖微动，心中暗忖：原来她还活着。
她侧目看了皇上一眼，只见她表情如常，一丝尴尬都没有。
君无戏言，刚才说将沈锦程的尸体扔出去，她哪里去找尸体，现杀吗？
\"怎么还不走？\"楚璁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却让刘长微后背一凉，
\"等着和朕一起吗？\"
\"臣该死，这就去。\"
\"慢着。\"楚璁抬手，立刻有侍从为她披上墨色雨披。
\"朕与你同去。也让朕看看，刘卿是如何为朕分忧的。\"
刚才被踩那么一通都没事，与皇上说了简单几句话，刘长微脑门就惊出了冷汗。
张安仁今夜算死透了。
连连保证几句，刘长微带头冲进了夜里。
皮靴踩进一尺的泥水，淌水一般凝滞。她不讲究惯了，听见身后略带嫌弃的哼声，便故意快走了几步。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腾起一片水雾。原本戒备森严的庭院此刻空无一人，所有锦衣卫都调去了前门。
还未走近，震天的喊声已穿透雨幕传来，
\"释放沈大人！\"
\"严惩奸佞！\"
刘长微眉头紧锁。方才明明已与张安仁达成默契，怎会突然又起骚乱？正疑惑间，一个锦衣卫跌跌撞撞地冲来，满脸惊恐，“大人，不好了！”
“张之涣来了，陈芳值也来了！”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汗是雨，“不仅如此，银行的一帮官员也来了！翰林院也来了人闹事！”
刘长微心头一震。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楚璁。帝王撑伞立于雨中，唇角噙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