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雪鸣只是认错,卓翼宸是不会信的。
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自家青梅的德性?
章雪鸣想得到的东西,不弄到手决不罢休;她想要做的事,便有千般阻挠也必要做成。
但章雪鸣的保证一出口,卓翼宸就不再疑心章雪鸣这么快认错,是想要让他放松警惕了。
“你自己说的,你可得记牢了。”卓翼宸微蹙的眉头松开了,语气里透出警告的味道,“再犯,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青葱少年郎那如玉面孔上的红霞还未褪去,眼底薄怒消散,一双灰蓝色的眸子水润润的,眸光流转间,波光潋滟,动人之处,难描难画。
章雪鸣呼吸一滞,目光黏在他脸上扯都扯不开。
直到抿唇时触到痛处,她才蓦然醒转,顿觉心如止水,斩钉截铁地道:“放心。我再犯,你就往大伯跟前告我一状,我挨了揍也不记你仇的。”
她应得太爽快,倒叫卓翼宸一噎:“……不至于。我顶多几天不理你。”
“那还不如告家长呢。”章雪鸣小声逼逼,“冷战不可取,伤感情。”
卓翼宸不同她贫嘴,勾紧她的小拇指,同她进了书房。
瞧见案上那叠写了字的纸张,他拿起来看了个开头,就知道章雪鸣想干嘛了。
这些年耳濡目染,卓翼宸虽同父兄一样尊崇君子之道,也不是不懂得变通,嘴角微弯,赞道:“这个法子好,不但能提醒文大夫他们,还能叫百姓们知晓些朝廷律法。”
案子是去年的,主谋和实际行凶者都已伏诛。
那位指使家奴行凶的官宦小姐逃过了律法的制裁,她的父母却因此被政敌双双拉下马,去年年末就灰溜溜地举家离开天都了。
小书坊出个相关案件改编的话本,不至于触动朝中官员的敏感神经,说不定刑部的官员还会支持这种形式的普法。
章雪鸣吩咐傀儡送焚香用的炭火过来,自己净过手,去矮柜里取了装香丸的锦盒出来挑,闻言笑道:“那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增补删减之处,只管在草稿上修改。等白洋回来,我让她重新誊写。”
卓翼宸应了声“好”,另搬了一把高背椅过来书案后坐下。
章雪鸣坐在靠墙的矮几前,开了清远香、灵犀香和雪兰香的锦盒,看看里头用白蜡密封住的香丸,又扭头望望窗外阴沉沉的天和还在飘洒的雨丝,举棋不定。
“阿宸,你说现在我们焚哪种香应景?”
卓翼宸被扰了思路也不恼,瞧着平时说一不二的霸道姑娘此刻为了微末小事露出犹豫不决的娇憨之态,反差大得令他不禁柔和了眉眼。
他放下笔走过去,在章雪鸣身旁坐下。雪白衣摆随意地搭在丹红裙摆上,青翠桃叶眷恋地依偎着红艳的蔷薇花。
香是两个人一道合的,卓翼宸只需看一眼盒中放置香丸用的锦缎花纹,就知道哪个盒子里装的是哪种香。
他没从中挑选,反而去问章雪鸣:“你用来熏衣裙的那种香还有吗?就是玫瑰花香和葡萄果香混合的那种暖香。”
甜而不腻,暖而不燥,正适合天都最近这种阴雨连绵、气温略低的天气。
章雪鸣诧异地瞥他一眼,揪着袖口,抬手将袖子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又放开袖口,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很肯定地道:“我这一季用来熏衣的是‘红袖篆’,还是你合来送我的,内里用的花是茉莉、米兰和百合……哪来的玫瑰香、葡萄香?而且‘红袖篆’闻之清凉,也不是暖香啊。”
卓翼宸愣了愣,没来由地想起话本里提过的少女体香,及时绷住了脸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过头去不看她,耳垂却悄悄变得通红。
章雪鸣说罢就将注意力又转回矮几上的三种香丸上,没留意到他的异样,还顺口道:“当初我合了‘傲雪松’送你,你说香气极妙,却不见你用,倒是大姐铺子里送来的琥珀香胰子很得你的意。”
顿了下,她又补充道:“不过琥珀香的香气确实好闻,也适合你,内敛、温暖、微甜……”
卓翼宸又是一愣,须臾,睫羽慌张地垂下,挡住闪烁的目光,露在黑发外的两只耳朵却都红了。
说话间,傀儡用铜盆装了十来根仅有半根手指长短的炭墼(ji)进来,章雪鸣便将矮几上鎏金山形百兽炉的盖子拿开。
卓翼宸正想找点事来做,忙抢在章雪鸣前面接过火夹子,将炭墼一个个埋进香灰里,又将香灰拢作小山的样子,在山上戳了许多小洞透气,再往山顶放上一片云母片,才从锦盒里取了一丸清远香,捏开蜡壳,放到云母片上。
清远香好。
清远香能芳香化浊、除湿祛燥、提神醒脑、清利头目……正合他现在用。
隔火熏香,需要焚香者不停观察,用手来隔空试探炭火的热度,以求火候最佳,发挥出香的最佳味道。
恰好白洋取了帮务卷宗和消息簿册回来,卓翼宸便赶章雪鸣:“你先去看昨日的消息,试香我来就行了。”
章雪鸣也不跟他抢活干,还笑嘻嘻调侃一句:“听说‘几度试香纤手暖’,一会儿我瞧瞧到底暖不暖。”,不等卓翼宸瞪她就起身快步走开了。
重新坐到书案后,她一本正经地拿了本簿册翻开,才看了几条,就忍不住“啧”了一声,嘴角牵起一丝讥诮。
“吏部左侍郎——李丞相的独生女因失职被贬去冀州做知府了,正三品跌成了从四品。她那位夫婿,曾经的探花郎思茴倒是因为政绩突出,从富源县调任回天都了。”
没人开口赶,白洋就装傻赖着不走,这会儿听得一头雾水、满心好奇,目光在章雪鸣和卓翼宸之间来回梭巡,盼着她俩赶紧亮答案。
卓翼宸手一顿,蹙眉沉吟数息,无奈地摇摇头:“冀州和天都之外的天地何其广阔?便是不在朝中为官,有本事的女子也多的是实现抱负的去处。”
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在这种境况下还想着去打压女子。
大宁朝的皇室……
好吧,大宁朝的皇室就剩向王和皇帝这对叔侄了。两个人膝下至今连孩子毛都不见一根,还要面对宗门势力一直在蚕食地盘的压力,心理扭曲也是没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