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程诩长舒一口气在江绾的身侧躺下，余韵未消，他的脑中还有些混沌，一时间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何意。
“漳州已平，流离之众皆得其所，全都仰仗娘娘的功劳，怎么会被叨扰呢？”
江绾闻言蹙眉，这又与她设想的不一样，她还以为程诩会猛然惊觉她在说什么，然后跪下将其中细节全盘托出。
可这人竟然这么答，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香气变得浓烈，两具温热的躯体再次相贴，他伸手触上她的眉头，将唇瓣贴在她的耳旁呢喃：“为何这样冷？”
“什么？”江绾疑惑，满宫中可就数溪云台的火气最足了。
“臣是说您的神情。”
江绾怔愣，转头对上程诩清澈雪亮的双眸，他的睫毛纤长顺直，微微垂下眼帘时就像舒展的鸟羽，让人忍不住去猜想他的心绪。
“那怎样才算热诚呢？”
她翻身抚上他的面颊，用食指勾画着他的五官，像是想要从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上挑出瑕疵一般仔细，见身下人含笑吟吟，她最终将指腹点在了他右侧鬓角旁的一颗小痣上，那似乎是他并非谪仙的唯一证据。
“娘娘。”殿外宫女见殿内动静变小，不禁出声询问：“可要唤水？”
江绾正欲开口回应，却只觉腰上一紧，原是程诩还没够味。
“进来吧。”
她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粗略披上睡袍，撑着玉枕斜倚在了床沿。
宫女们如流水一般涌进大殿，为首的跪在床头边，低垂着头，双手向江绾奉上了一张绵纸，那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却令她笑逐颜开。
“娘娘，还有一事。”宫女悄悄抬眸，又似是避讳程诩般飞速垂下眼帘。
“说吧。”江绾随手将绵纸扔下，语气慵懒。
“秦国公回京了。”
此话一出，程诩的意识才变得明朗，秦国公便是温知熠，而他爹温箸就是离京途中被流民叨扰致死的。
所以江绾刚刚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其实是在点他，想让他说出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谁。
而他呢，只顾着帐中密语却忘了为他爹求情的正事，毕竟若说仅凭这一日一夜，更享受的未必是江绾，他须得献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才能换得他爹的活路啊。
更何况江绾似乎已经开口提及了好几次，他不明所以、言辞含糊，甚至还动身打断，是不是已经惹她厌恶了，所以才......
程诩的心中越来越慌，甚至都听不清身前几人在谈些什么，只是求助似的上前揽住江绾的腰身，试图确认她是否这么快就变了心。
突如其来的搂抱让江绾顿觉羞涩，虽然说这些宫人侍奉主子时都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但到底是众目睽睽，还是让她觉得别扭。
她只当他是忧心失宠，轻轻拍了拍腰间的手臂以示安慰，可随即她就听见身后人说：“若有拦路虎自是去哪里都难。”
江绾挑眉，不知怎得程诩就会了她的意思，还打起了谜语。
“秦国公回来，娘娘怕是不再需要臣了。”程诩将脸贴在江绾的后背上嘟囔着，语气多有埋怨。
“怎么会？”江绾侧头安慰，没想到这还是个难缠的主，非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这些，若是让她承诺什么，她也不好反悔。
程诩观江绾神色依旧，自觉有戏，随即起身上前将人揽回被褥中。
“那娘娘将臣留在宫中可好？”他试探道。
温知熠入宫的话，他肯定是要被他撵走的，若是江绾能将他留下，那他就有信心在爰书公示之前为父亲求得生路。
江绾听后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这正如她所愿。
可还没等程诩高兴，他就见眼前人放缓了语调，眼含悲戚地说道：“程诩，你爹程泰被人毒杀了，以后溪云台便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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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太阳似是蒙上了一层纱，虽然比不上夏季的毒辣，但依旧消减不了市井的热络。
“听说了吗？那程泰，程公竟然通敌了，全家下了大狱，除了他的养子程诩。”卖肉的肉商一刀切下猪肋排，还不忘跟买肉的大娘聊上几句。
“是啊，原本传是郑家大房的公子，结果竟然是程大人和他女婿，不过那郑公子也是可惜，怎的就这样巧，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得...”
大娘遮掩着下半张脸，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听见。
郑慈元与程泰同一天暴毙，一个是清晨在府中发现中毒身亡，一个是晚上吃酒不幸失足落水，可仵作的话含糊其辞，据说是吃的酒不干净。
“嘶——您不知道啊，郑公子那夜据传言说是从洛相府上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洛相清楚这案子是谁做的，大义灭友，毕竟郑家势力庞大，程公又走得蹊跷...”
“嘘！”大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张望着四周怕有人听见，可她不知道其实四周的百姓也都在谈论此事。
“那公子我家小工见过，说是看着也像个面善的人。而且，你怎就笃定这事...是大义灭友呢。”
肉商闻言将刀一横拍在了木板上，振振有词：“洛相体恤百姓疾苦，早年他在滁州做官时，我二弟就是他救过来的，你是不知那年滁州简直了，照我二弟的说辞，吸一口气都能病死过去。”
“不是，”大娘反驳，“我是说你怎就笃定此事是洛相...”
“做的呢。”
她的声音极小，却还是引来了一旁的顾客。
“必然是他。”那顾客也小声探讨着。
“之前郑家女自缢的事多驳面子啊，洛相也是男人，长得金......金鸡独立不说，虽然有腿疾，但也是身居高位，郑家女这么做，以后谁家小姐还敢嫁与他，要我说，定然是此事记恨上了郑公子，借公出气呢。”
“胡说。”肉商见那顾客诋毁洛池州，挥着手意图将他赶走。
“瞧你小气的！”那顾客白了他一眼，转而拉过大娘的提篮，“不过，这事儿没了两位大人，也该平了吧。”
大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祈愿这两条人命能换一阵太平，可事与愿违，初霜降临之时，朔风城也飘起了浓浓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