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破晓，一众朝臣从北门入宫，街上再不见兵戈铁马，仿佛昨夜的动乱就像一场梦。
可入了宫门，祭坛方向尚未消散的滚滚浓烟却提醒着他们，昨夜绝非梦境。
然而这还未完，玉阶上空荡荡的龙椅和珠帘后端坐的人影，似乎才是这场噩梦的续篇。
“臣听闻昨夜宫中惊变，敢问太后娘娘，陛下可还安好？”郑普冲在前头，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想问的话。
他们昨夜都听见了铁骑入城，却未闻丧钟声，而早晨赵栗又没有上朝，其中种种让他们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赵栗已经死了，江绾为了稳住局面秘不发丧呢？
“昨夜宫中惊变，陛下遇刺受惊，晕厥了一夜尚未苏醒。”江绾开口答道。
“那陛下可有负伤？娘娘可有查明刺客身份？”万寒紧接着问道，俨然罔顾了礼数。
江绾静默了半晌，她知道万寒一向与齐王走得近，尤其是在他笃定她残害他的妹妹之后。
今日朝堂上虽然没有皇帝，但往日他也是绝不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与她说话的，而既然事态反常，那就不免是他想要煽动舆论。
随着堂下开始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江绾才站起身，向前几步单手撩开珠帘，居高临下道：“哀家也想知道刺客是......”
她蓦然停顿，见堂下视线纷纷因她手臂和面颊上的伤痕而变得惊讶，才继续说道：“是来自哪位爱卿府上。”
此话一出，堂下再无杂音。
稍微知晓内情之人都清楚，江绾这是挑明了她知道刺客不是他国人，而且她或许已经查明，但是何时算账、如何算就不得而知了。
该心虚的自会心虚，只不过这戏似乎还没演完。
“太后娘娘，经此动乱，臣等夙夜忧思，您虽说圣体安康，但臣等还是祈望亲睹天颜，以安众心啊。”
万寒再次谏言，不少朝臣觉得有理，在一旁小声应和。
不过他怕是要心愿落空了，因为昨夜在江绾犹豫杀与不杀时，她便想到了这一场面。
那户部送来的解毒香囊太过及时，及时到让她察觉这场动乱似乎混入了许多势力。
有赌她输，被迷晕带走的；有赌她死，被冒名顶替的；还有赌她赢，怒极攻心杀了皇帝的。
只不过这些人对她的了解都很片面，似乎把她定性为一个不近人情、手段狠辣的蛇蝎，自大地以为她没有顾全大局的智慧。
“万寒，陛下受惊，你却执意要去叨扰，莫不是忘了身为朝臣的本分？”江绾反问道，故意避开他的请求。
“娘娘，陛下安危乃国之根本，臣等只求在窗边一窥便是。”
万寒穷追不舍，似是笃定了江绾秘不发丧，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些附和的同僚已经悄悄闭上了嘴巴。
“好啊，”江绾应下，“哀家体察众卿忧君之诚，尤其是万卿。不过太医令奏陛下需避风静养，哀家也需以陛下安危为先啊...”
“娘娘圣明，臣等...”郭甫抢先附和，他看懂了江绾的心思，但又怜惜万寒的才学，只希望他不要被齐王蛊惑，凡事适可而止就好。
可仇恨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消解，万寒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全然忘了礼数：“娘娘若担忧陛下安危，不若派臣一人去探视，臣以全族为誓，只跟随太医止步榻前，以求圣安。”
“派你一人？”江绾皱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到时候来一场贼喊捉贼，让本就深陷怀疑漩涡的她百口莫辩？
“不用这么麻烦了。”
江绾抬手一挥，候在后室的宫人们得令，抬着软榻步入了朝堂。
惊诧声如潮水般涌起，众人眼看着皇帝被几层蚕丝被裹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纷纷跪倒在地。
待他们都因害怕而屏气凝息时，赵栗的呼吸声才逐渐变得清晰。
这下轮到万寒心死了，他想过江绾或许不会杀了赵栗，但他没想过江绾会这么儿戏赵栗的身体，好像在说她根本就不怕赵栗突然暴毙一样。
“娘娘，快快命人将陛下抬回去吧！”郑普声音发颤，群臣也随之附和。
“好了，众卿心事已平，赶紧将陛下护好回宫，切莫着风。”江绾语气担忧，俨然一副慈母之像。
这下朝堂上安静了不少，众人再无异议，齐心担忧着赵栗的身体。
可似乎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还未退朝，内监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嘴上不停喊着：“陛下发癫了！抽搐不已！太医令已经施了针，暂时平稳，但神志更不清醒了！”
“怎么会？！”
江绾急得直接从坐上起身，抬脚就要向金华宫奔去，可当她扫过众臣时却目光一凛，直指着万寒的方向，颤声道：“大胆万寒！庸愎误国！致圣躬违和，风疾陡作！若陛下有恙，即刻灭其九族！”
闹剧散场，她收获颇丰，赵栗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太监演的一场戏罢了。
江绾凝视着自己手臂上长长的刀口，回忆起了昨夜生死攸关的时刻。
若说她在宫中何时最怕，楚南柯险些掐死她算一次，安予霞派人趁她虚弱递来毒药又算一次，而赵栗登基后，她最怕的便是昨夜了。
那些人拿着特制的武器，顶着一张张她有印象的面孔，贸然出现在唐灵的寝宫，不由分说的想要用迷药将她迷倒、用麻绳将她绑走。
就像许多年前的江伏山一样。
陌生。
这个名字似乎被洛池州悄然顶替了，也让她悄然忘却了曾经的苦楚。
入主皇宫后，她也时常觉得自己以前做事太过激进，何至于姐弟相残。
可昨夜的动乱才再次唤醒了她的记忆——那个曾经只想寻求一处容身之所却从未得到过的记忆。
“娘娘，南阳王世子求见。”
殿外宫女的通传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又看了一眼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不想见，但如今情形下，她不得不拉拢他。
“宣。”
简短的一个字包含了江绾全部的无可奈何。不过几乎是下一瞬间，她就动起了以解禁唐灵为条件，让赵时洲去朔风城打仗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