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信任的手下叫苏木，是个鼻子像鹰喙一样的佝偻老人，诡计多端，在帮助可汗夺位之时出了不少力。”
思勒一边口述，江绾一边在纸上记下他所说的内容。
“他是大昭与北羌的混血，据说父亲曾在燕州汇川做官，他的母亲是俘虏，诞下他后悄悄带他逃回了北羌。”
说到这里，思勒垂下了眼帘，面色有些不自在。
“北羌对于我们这些不纯血脉多有歧视，但因着他大昭话说得好，还是做了五皇兄的‘必勒格’之一，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谋士。”
“但五皇兄败于当今可汗后，他也被耶可聿收服。依我之见，此次耶可聿受袭应该是可以跑的，而他选择诈降，未必不是苏木想出的阴招。”
江绾笔下一顿，将计就计，倒也是有可能。
“耶可聿极受可汗看中，可以说是若可汗无后，他便能继位的程度。所以可汗登基后，他一直很想要我的命...”
思勒欲言又止，刺杀的恐惧再次将他裹挟，若不是因着他有苋国血统，苋国王室会派人暗中保护他，他怕是早就死在北羌了。
江绾挑眉，照这么说，那北羌可敦如今才是最危险的，毕竟思勒做了质子，已不再构成威胁，而可敦腹中的是新可汗的血脉，纵使友谊再深厚，也抵不过血亲。
但或许也有例外，毕竟可敦是苋国人，诞下的继承人不是纯血北羌人，怕是难以服众。
“可汗既然已经攻破龙崖关，应当会第一时间召集耶可聿汇合。若是大军未动，那便是你们的奸细还没有放人。”思勒正了正神色，继续说道。
“齐王的人未到，没谈出足以令杜子牛全身而退的条件，他不可能放的。”江绾点头附和。
杜子牛不傻，窑阳往后他回不去，往前他挤不进。齐王此番失算必然会将所有通敌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他唯有看好耶可聿，才有与两方谈判的筹码。
而且江绾笃定，如果齐王要卸磨杀驴，杜子牛也一定准备好了后手，比如将藏匿的通敌信件送入京中。可她就怕这些信送不到或是齐王能忍受计划落空的挫败给杜子牛一条活路，所以她才会主动派人去寻。
“还有一人，耶可聿对她恩重如山，如果耶可聿尚未归营，她一定会去亲寻的......”
直至天色幽蓝，思勒才把他所知晓关于耶可聿的所有信息一一交代完毕。
江绾搁下毛笔，顺手抄起案头折扇轻扇几下未干的墨迹，待墨痕稍敛，便将手书递与候在一旁的内监。那内监躬身接过，旋即碎步疾趋退出殿外。
见人走远，她佯装好奇地向思勒问道：“你的大昭话说得这么好，是谁教你的？”
“我？”思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绾竟然突然对他的生平有了兴趣。
“因为母亲早年是他国的贡品，所以服侍我们的也是他国的俘虏，而那个婆婆恰好来自大昭，她不会说北羌话，所以我教她北羌话，她教我大昭话，就这么学会了。”
江绾闻言，眼中流露出了欣赏之意，毕竟之前翻译在他这里截获那张字条，可是耗费了她整整一晚上的时间，而他只是有个异国仆人就能把异国语言说得这么好，确实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苋国话我也懂得，若是娘娘需要......”
思勒欲言又止，悄悄打量着江绾的脸色，只见她微微挑眉，似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的眸中荡漾着温柔与鼓励，仿佛将他带回了那个破旧的布棚，还是孩童的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很好奇，每当那些稚气的问题像夏日的蝉鸣般喋喋不休时，母亲都会予以他同样的眼神。
可为什么会是敌人呢？
他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笑脸，回道：“我也无可奉告。”
“呵。”江绾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她似是这一刻，才见到这位质子真正的样子。
走出殿门后，她悄声对一旁的内监吩咐：“不可全信。”
随后她瞥了一眼外廊转角，见杨淑莹早已消失不见，再次吩咐道：“把贵嫔看好了，不许让她离宫半步。”
“是。”内监点头如捣蒜，连忙退了下去。
刚回到溪云台，江绾便听见侍官说赵时洲自她走后滴水未进。
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推开殿门，只见人真如侍官所言，尽管嘴唇干裂，喉间滚动不停，也满脸倔强地坐在床榻之上，一步也不肯挪动。
但据说盥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趁那时偷偷喝上几口。
江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本来就受了一天的气，回宫就寝还遇上这样的倔种，简直一刻都不得安宁。
“喝。”
她将盛满水的茶杯嘭的一声磕在赵时洲的唇边，始料未及的受害者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有些泛白的下唇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飞溅的水珠顺着他的唇沿滑落，他抓起袖口一把抹去，赌气一般别过了头。
看着赵时洲的反应，江绾心底的怒意也噌的一声窜到了头顶。
她张开五指扣住他的下颌强行扭转，却在肌肤相触的刹那被他的手掌锁住腕骨。两股力道在空气中撕扯出无形的火花，力量悬殊之下，她的指尖还是不甘地离开了他的面颊。
“好好好！”
江绾一边点头称好，一边撸起袖袍，猛然将手中的茶水灌入自己口中。随着茶盏落地发出碎响，她的双膝也已抵上了床榻，拇指按住了赵时洲的肩窝，以几乎跨坐在上的姿势强行将水渡入了他的口中。
咕咚——
咕咚——
悬空的衣袍倏忽落座，腰际被大掌承接，游鱼互相追逐着，湿润了干涸的唇瓣。
赵时洲似乎深谙望‘梅’止渴的道理，沿怀中人的唇角一路点下，晶莹汇聚于顶，秀色可餐已无需再食其他。
这哪里是两日粒米未沾的人该有的精力？
江绾一边推搡着，一边仰头向窗外呼喊道：“传...传膳！”
她是真怕被生吞活剥了，就算不会如此，她两夜未合的双眼也不允许。
赵时洲闻言停下了嘴上的动作，视线瞟向她左侧白皙光滑的肩窝，突然发力将人拉近，用下巴抵住她曾经的伤口所在，轻轻研磨。
“怎么？不是说没有什么雪蛤玉容膏么？”
颈部传来的痒意令江绾不得不偏头躲避，可晃动的似乎才是燃点所在，她顺手提了一把胸襟，扶着床檐站稳在地面上。
好在赵时洲不是强留之人，但他微微扫过下唇的舌尖却在无声诉说着意犹未尽，眼底的欲火与下摆也都不曾消减。
江绾匆匆瞥了一眼便去了后室，雾气在池边弥漫，她脱下早就松散衣袍遁入水中，却觉水温不如她体温炙热。
待赵时洲用过膳且盥洗完毕后，他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场景，
榻上人睡得正香，眼帘微微颤动着，不知道又坠入了哪方梦境。
他伸手轻轻拨开横于她眉间的碎发，指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坐在床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攀在床尾入睡。
毕竟若是同床共枕，那他可能真的要一夜无眠了。
烛光一盏盏燃烬，殿中地龙烧得太热，江绾干咳了两声从梦中苏醒，她摸黑下床打算找点水喝，却不小心踩到了赵时洲的衣角。
丝绸地毯与衣料的摩擦力几乎为零，她不可控地向前摔落，出乎意料地落入了结实的怀抱。
“小心。”
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江绾睁了睁困乏的双眼问道：“你为何睡在地上？”
“我...”
赵时洲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膝盖，一时语塞。
“不必拘礼。”江绾安抚似的吻了吻他的唇瓣，随即起身向圆桌摸去。
清冽的茶水浸润了干涸的咽喉，她瞧了一眼天色，几乎是三步并一步奔向了床榻，一头埋入锦被中睡了过去。
直到寝殿中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赵时洲仍旧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