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为真？”江绾一脸惊愕地起身，语调难掩欣喜。
“娘娘，确有其事，北羌已派使臣入境，商讨思勒特勤归国继位事宜。”郭甫肯定道。
“好啊，好啊...”江绾在御座前来回踱步，北羌可汗暴病而亡，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她绝不能如此轻易地就把思勒交出去。
可不过须臾，她又沉寂了下来，怀疑这会不会是敌方放出的假消息。
“莫不是诈死？”她问道。
“北羌军停滞已有一月有余，逢严冬之时止戈，想必事态为真。”郭甫分析道。
“不过娘娘，”他又突然转变了话锋，“礼法有云，‘无加丧’、‘不因凶’，北羌可汗逝世此乃国丧，我等可需待国丧期过再出兵讨伐？”
“无加丧？”江绾嗤笑，“往年北羌疫病横行，哀家并未出兵讨伐，已应不因凶之礼，如今还要因丧止戈？”
“可是娘娘，先帝驾崩后，北羌也遵循了无加丧之礼，并未发兵南下...”
“那是因为他有心无力！”江绾反驳道，毕竟那时老可汗的一众亲眷打得不可开交又逢疫病，说好听了是遵循礼法，说难听不就是有心无力么。
虽然她也是因为漳州匪患所以才没有出兵北上，但两两相抵，谁也别想因此制止她。
“那使臣来朝时，您打算开出什么条件呢？”郭甫试探道。
“燕州十城是基本，换回他们的储君并不过分，不过...”江绾欲言又止，“耶可聿的消息尚且不明，若是来朝时已明确其位置，便可多要些。”
“您打算把耶可聿送回去？”郭甫不解。
“自然。”江绾言辞笃定。耶可聿和赫连朶不同，他视思勒为胯下玩物，必然不会容许思勒继承可汗之位。
“娘娘，耶可聿麾下虎狼成群，您既然要开战，就断断不能将其放归啊。”郭甫劝诫道。
“哀家有说要将他们一同放归吗？”江绾反问道。
郭甫沉默了，垂下头不敢再答。
“好了，你退下吧。”江绾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郭甫刚退下，金华宫的内监就赶来了，与她刚刚同样，皆是一脸喜气。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今晨请脉，任美人有孕了！”内监跪地高贺。
江绾闻言微微蹙眉，那么多女人，偏偏任美人最先怀了龙嗣，这任太医的私心真是一点也不掩藏。
“赏。”她说道。
不过毕竟是任美人出力，她也不介意分任家一杯羹喝。
想到皇嗣出生后可以摆脱赵栗，江绾的嘴角不禁上扬，仰首感叹：“今日真是，好事赶在一起了。”
“是啊，此等吉兆，必是天佑大昭。”内监言辞激动，在这宫中已经许久没有新生了，他们都盼着这个孩子可以顺利出世。
冬月寒光终于不再冷冽无情，角落里迸发出的翠芽，似是在预示春的到来。
今日的宫闱中一片喜气，但却与思勒并无关系，因为他不仅离不开蓉月阁半步，也无法探知外面的任何事情。
每到就寝的时间，殿中的烛火就会从里到外一盏盏熄灭，直至他的眼前遁入一片黑暗，门外落锁，这一日光影就算逝去了。
可今晚不同，前门落锁后，他迟迟未听见后门落锁的声音。
思勒等了许久，忽觉眼前似乎有迷烟遮挡，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挥手拂去，却在下一个吸气后，不可抑制地干咳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蓉月阁走水了！”
随着呼喊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木柴被焚烧的噼啪声，思勒正准备起身，尚未落锁的后门就被嘭的一声踹开。
来者二话不说拉着他向外跑，他踉跄跟随，掩袖捂住口鼻时不禁问道：“怎么会突然着火？你要带我去哪？”
那人不答，只是脚步匆匆地引着他远离火势，直到二人行到一间低矮的房间前，他才停住了脚步，说道：“娘娘要见你。”
“哪位娘娘？”
思勒半信半疑地将门推开，微弱的烛光下，他还以为会见到杨淑莹或是江绾，却不想屋中的这位娘娘他并不认识。
“参见皇后娘娘。”那宫人适时提醒道。
思勒犹豫着踏进屋内，眼神警惕。
“特勤，不，本宫该唤您可汗。”温芷语气平缓，她转身的瞬间，房门恰好闭合，独留她与思勒二人对视。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思勒一边用余光探查四周，一边问道。
“北羌可汗暴病而亡，不日你就要回家了，本宫想与你做个交易。”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的。”思勒一口回绝。
“你有。”温芷肯定道。她眼波含笑，眸底却似幽潭般深不可测，令思勒的脊背窜起一阵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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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华宫中，江绾刚召见完任美人询问近况，就听闻了蓉月阁走火的消息。
她急匆匆的赶去，只见宫殿四周火势冲天，正门的铁锁已被烧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岩浆滴入地下。
“特勤呢？”她扭头看向一旁的宫人，问道。
那宫人闻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磕着响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落锁后才起的火！特勤他...特勤他...”
江绾闻言心头一滞，想也没想就卸掉了钗环，解开大带。
周围宫人见状连忙围作一团阻拦她的动作，此起彼伏地劝说道：“娘娘莫要着急，已经有人去了！已经有人进去了！”
眼见着房顶有坍塌之势，江绾顾不得许多，冲开人群，夺过水桶就迎头浇了下去。
若换做以往，思勒烧死了就烧死了，可如今不同，他是燕州十城，是她绝对不能舍弃的东西。
刺骨的冷水浸润了江绾的夹袄，铁锁坠地，大门被烧得噼啪作响，她找准时机，猛然向前冲去。
“娘娘！”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唤回了她的神志。
叫声的来源是一名蓉月阁的宫女，她飞奔上前将江绾拉下玉阶，气喘吁吁地指着不远处刚刚赶来的人影道：“娘娘...娘娘...思勒特勤...他已经出来了，他在那里。”
江绾被呛得干咳，踉跄前进几步，向宫女指去的方向眺望，果然看见了一个僵直的身影。
不过热浪扭曲了她的视线，她并不能确定那道身影是否就是她要找的人，只能先移步向那边寻去。
待走到近处，江绾才确认，这就是思勒。
她将他上下扫视了一圈，长舒一口气说道：“无事便好。”
思勒直愣愣地注视着江绾，她身上的湿衣早已被烈火烘干，可散落的碎发却没有，依旧贴服在她白皙的面颊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的左脚微微向前挪动，却又猛然静止，双手紧攥成拳，连呼吸都在抑制。
“娘娘这是，要救我吗？”
思勒的声音微不可察，比起是在向身前人提问，倒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江绾拂去面上的湿发，在宫女的侍奉下披上裘衣，神色从容地答道：“自然是要救你。”
她看着眼前毫发无伤的人，心中不由得庆幸，她差点就要与燕州十城失之交臂了。
“我无碍，谢娘娘。”思勒草草拱手后就垂下了头，难掩心中慌乱。
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肯为了救他而拼上性命，更何况是如此尊贵之人。
江绾见状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只道这从小在深宫中摸爬滚打之人真是冷情，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她回望了一眼越来越小的火势，留下一句“无碍便好”，就转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