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身高只到张尧的肩膀，巴掌大的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年轻又温柔，合身的警服又给她添了几分飒爽气质。
可她略仰着头看向张尧时，又是显而易见的女儿家姿态。
黎锡脚踝隐隐作痛，轻轻站停了。
女人不知道和张尧说了什么低头笑起来，后者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虽然背着方向看不到神情，但微微升起的颧骨还是可以看得出，他也在露出微笑。
黎锡无意识地揉了揉手里捏着的包带，右侧的脚踝很不舒服的钝痛着，他不想打扰别人的交谈，也不想站在这里傻等。
站在远处的张尧却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怎么，明明身前的女孩子还在说话，他却好像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了这边。
黎锡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可他知道自己扯不出笑来，又不想冷着嘴角看他，下意识就低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鞋尖儿。
张尧瞧见他的私服打扮，挑了下眉梢问：“你才回来啊？”
这个“才”字听得黎锡很不舒服，脸上笑不出来索性也不笑了，淡泊着神色对上张尧的视线道：“谈的久一点儿，忘记时间了。你这会儿有空吗？还是我等会儿再和你说？”
黎锡五官精致，笑起来尤为好看，透着生活气的俊美很有亲暖近人的效果。
可一旦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骨子里的清冷就会不经意地渗出来冻人。
明明中午分开的时候还笑得停不下来呢。
张尧略显疑惑地歪了下头，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是中午和“朋友”叙旧时生了不快，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能问他些什么。
毕竟，他连对方去见的“朋友”是谁都不知道。
站在张尧对面的女警前两天也被慕名的同事拉着远远见过黎锡，她当时还以为这人是未语先笑面若春风的暖男类型，此刻听他拿捏着工作的冷淡口吻和张尧说话，顿时觉得不该打扰人家的正经工作，毕竟凶案一队接了个烫手的案子，外界没传，局里却多少都知道一句。
于是女警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那……我不打扰尧队了，先回去工作了。”
张尧转头看她，点头道：“好，谢谢你跑这一趟，东西看完了，我会尽快还回去。”
女警暗暗高兴着还可以再和他见上一次，面上只矜持地点点头，便摆摆手，朝着黎锡的方向走了。
出于礼貌，她路过黎锡旁边时，也对他点了下头，算作同事之间的招呼。
黎锡惯性地扯了下嘴角回礼，侧过身让开路。
女警走后，他正想过去张尧那边，一转身，张尧却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黎锡没听到他过来的步声，忽然近在咫尺不由睁圆了眼睛，听到张尧没头没脑地问：“疼吗？”
“……啊？”
张尧一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黎锡的脚踝，意料之中的语气：“早上出来就说让你别穿靴子，黎法医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灵丹妙药？扭伤隔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被批评到的黎锡瞪着眼睛呲了呲牙齿，忽略更像小兔子的白牙齿，神韵颇似昨天炸毛“哈”他的煤球。
张尧压下因为联想而逐渐上扬的嘴角，站在原地背过身去，两只手臂向后护着，淡淡道：“上来吧，你说中午去问案子，找我也是要说案子吧？找个地儿坐下好好说，上来。”
黎锡将身体重心压在左侧，忍着右边脚踝的胀痛道：“……不要，我又不是腿断了，不要你背。”
张尧舔了下后槽牙，转头就想怼他一句，黎锡却单脚往前蹦了一步，扶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道：“你扶着我一点儿就好了。”
这一会儿，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笑意，神情却似乎柔和多了。
张尧做警察做了这么久，察言观色，辨别真假都是必备技能，只要张尧不想，别人的情绪就几乎无法影响到他。
可黎锡到底还是他的例外。
只是看他神色温和下来，张尧的心情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温和起来，于是抵在喉咙口的一句吐槽咽了回去。
张尧搀着他的胳膊借力给他，无奈地点头道：“好的哥。扶稳了哥。”
一个好好的“哥”字被张尧故意扬着尾音叫出来，半点儿不像真的把被称呼的那个当作哥哥，简直就是哄小孩儿的即视感。
风水轮流转，黎锡磨着牙齿，愤怒地把“闭嘴”两个字还给了张尧。
尧队长见好就收，让闭嘴就闭嘴。
黎锡被他扶着慢慢进去会议室，在软椅上坐好，张尧拉了另一张椅子过来让他把腿放上去，便说了声等着，一个人出去了会议室。
等两分钟，再回来时，张尧一路拿着的那个黑色文件夹没了，手里反倒提着一双低帮的白色运动鞋。
黎锡困惑地看他一眼，张尧自然地半蹲下去，去解黎锡靴子上的鞋带，一面解还一面问：“黎老师，二十三四之后脚应该不会再长了吧？我没记错的话你脚比我小一码，我的鞋应该也能穿，反正楼里不冷，凑合一下吧，总比这么箍着强。”
说着，松了鞋带，慢慢地把受伤的那只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
黎锡扶着自己的小腿，张尧动作温柔，愣是半点儿都没弄疼他，于是黎锡默默让对方代劳脱了靴子。
而张尧拿进来的那双运动鞋很新，大约只是他放在这边备用的，套到脚上时，鞋里还暖烘烘的，似乎之前特意放在了暖气旁边。
——这可不像是两分钟里现能做到的事情。
……大概是他上午去到法医工作室的时候看到自己脚不舒服，回来便细心地默默烘热了一双不会压迫到脚踝的鞋子。
“黎锡？”
“……嗯。”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啊，我听着呢。”
黎锡眨眨眼睛，“哦”了一声，连忙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东西，“我尸检的时候有一些猜测，但不算是法医证据，不过我觉得应该能做一些参考，我怀疑……做出骨生花案件的凶手，他自己很可能是生病的。”
凶案一队的现任队长张尧警校没毕业时便破奇案获嘉奖，俨然一块儿光芒太耀眼根本埋不住的金子，在分局里是妥妥的风云人物，在市局里也是能拿来当正面例子的学习榜样。
具体嘛……怎么说呢？名里带一的人天生聪明，又运动细胞优秀，学啥都行，一学就会。
按段行这个武侠迷的说法，那就是天生的骨骼清奇，见招即能拆招。
打得了穷凶极恶，辨得清牛鬼蛇神。
这位年轻队长二十有三，君子有为，前途无量。
你以为的凶案组警官是顶着黑眼圈，一头乱发满下巴胡渣，成天吞云吐雾烟不离手不修边幅，他却半点儿没有这样的陋习，相反的，偶尔他从你身边过去，你还能闻到清新又深邃的木调男香。
另外，虽然尧队平日低调寡言不显山不露水，但经有心人暗中观察，其家境必定也很殷实，且本人目前还处于单身的状态。
那可是干干净净的，连传闻都很难捕风捉影的单身。
尧队长固然也和女人说话，但和他说过话的女人清醒之后无一例外觉得自己应该没被当成女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具人。
尧队长固然也一直都很绅士，可是穿裙子的姑娘不小心跌倒时，帮忙挡住避免对方尴尬的这种行为由他来做，莫名就没了应该存在的气氛。
久而久之，一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追求者实在撩不动默默告辞，也有些思路清晰地意识到，哪天万一有人能入了张警官的法眼，这样一个相貌拔尖儿工作能力冒尖儿，又懂得尊重人照顾人外加私生活非常让人放心的顶级A神，简直就是你能对伴侣怀抱的终极理想。
尧队长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悄然拉高了分局一众对男性的审美。
而那些因他跌至审美线负十八分的单身狗们无一不在希望，哪里快来个天仙让尧队的感情生活稳定下来吧，只有断了大多数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他们才能有生存的机会啊。
——而今天，希望终于悄悄降临。
——信息科那位年龄相当，盘儿靓条儿顺的警花居然过来一队找这位尧队长了！
——据传，两个人还在走廊里愉快的聊了起码五分钟的天儿呢！
段行外勤回来，不经意听了一耳朵那位水灵灵的警花妹妹降临凶案组，顿时狼一样眼睛冒光地问在哪儿在哪儿，得知人已经走了，失魂落魄低眉耷眼，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瞬觉得，既然警花妹妹和队长聊了会儿天，说不定他们队长身上还能有一丢丢警花妹妹的气息。
于是他就直奔着别人指给他的那间会议室过去了。
小段同志记性其实不咋好，比如记吃不记打，记喜不记忧。
但他多少还能记得自己昨天早上操心地提醒过队长：咱们是老得和法医那头儿打交道的，态度多少都要好一点儿。
也不知道他们尧队是把这句话记太牢了，还是自己不小心吃错药了，段行一推门，就觉得自己心里那副不食人间烟火冷酷高贵的偶像形象，咔嚓，崩碎了一个角。
试问，有多少人见过一个成年男人温柔小心地给另一个成年男人穿鞋呢？
请不要想象儿子伺候行动不便的老子的画面，反之同理。
段行就这么不小心给撞见了。
这个画面的冲击吧……主角之一很英俊也就罢了，没想到另一个主角也是极其的英俊！
要是半蹲着帮忙穿的人脸上有点儿什么为难的情绪他可能也会理解，偏偏帮忙穿的那个理所当然，另一个被照顾的也理所当然，还能一面翻背包一面淡定地和蹲着的那位正经聊天。
……呃……我们家队长忽然ooc了怎么办，在线等！
段行觉得今天的日历上可能写了忌出门，推着门的一只手定在那里进退两难，然后他就被坐在椅子上的黎锡瞄到了。
黎法医望见他，大概和他一样有些尴尬，连忙放下了横在椅子上的长腿，又勾勾手指提醒张尧起来。
段行连忙要说些话装做自己才推开门啥都没反应过来，结果话还没到嗓子眼儿就被他们的尧队给堵回去了。
张尧转回头看他，慢慢站起来，神态自然地说：“来的正好。”
段行：“……？”
张尧抬手示意了一下外面，“帮黎老师弄杯水去。”
段行：“……行嘞！”
成吧，是他忘了，他们队长其实一直不太容易尴尬来着。
哪怕之前有次读报告不小心看差行发现意思不通顺，也是面不改色地重新念了一遍完事。
段行按照自家队长的吩咐沏了绿茶蜂蜜水送进来时，黎锡又将腿平搭在了椅子上，大概是被他们队长逼着放上去的，而尧队长正放松地靠站在会议桌边，捧着平板电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段行觉得自己端茶送水之后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转头就想悄悄出去，结果尧队忽然伸出手来，把平板塞进了自己怀里。
段行下意识地看向亮着的屏幕，手一抖差点儿把贵重物品抖下去，屏幕上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妖怪满脸狰狞，身下簇拥着枯骨和霸王花，锋利的指甲仿佛要钻出屏幕把他脸刮花似的伸着，非常瘆人。
张尧眯了下眼睛驱散掉画面冲击，看向黎锡道：“你觉得凶手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个妖怪，在用她的传说来杀人？”
段行往回倒看着不同版本的寥寥数语的传说，听见黎锡分析道：“杀人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对于普通的杀人者来说，藏尸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害怕东窗事发杀人偿命。在尸体身上种花这个行为就是病态的，非普通杀人者会做的。
“从你查到的失踪时间到被害时间来看，受害者刘杨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明显的体脂流失，也就是说，我检查出的他在死亡前两天被空腹对待是杀人的步骤之一。刘杨曾经擅长运动，从身体肌肉状态来看，不做教练之后他也并没有放弃体型管理，想要制服他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开始可能是出其不意，之后到死亡前被固定四肢，仅仅都是绑着脚踝的囚禁方式。这样一来，不给食物，更像是要消耗掉他的体力，以免最后的杀害环节出现问题。所以我觉得……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比较大，但身材未必有刘杨壮实，且很可能有着某种疾病。”
有病去看医生不好吗？段行看了几个“骨生花”的故事，明白了他们尧队留下自己的用意，顺着黎锡的思路问道：“他生了某种病，认为拿走别人的心脏，但是让这个没了心的还能养育出另一种生命，就是延续了自己的生命？那有这种想法的……起码应该是个……”连环杀手吧？
最后这四个字，段行瞄了张尧一眼，敢想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