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秋水半喘着气，意识迷蒙错乱，眼帘上挂满了泪痕，有的早已干涸，有的无声地沿着眼角滑落。泪水如线般滚落，似乎早便将自己彻底淹没了，只觉得乱如麻的思绪肆意翻转，再看不清眼前重重叠叠的阴影。
像是已经溺死于荒渊的鱼，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一场极刑，让他的心同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样可悲。
他悲苦地笑了笑，微动的嘴角再次牵扯到口中的伤口，大概是想要笑话自己的，明知可悲，却还是上赶着去受……这不就是，自讨苦吃嘛。
心里本是笑着的，他在试图忽略所有侵身的苦痛，可笑着笑着泪水竟愈发难忍了，挣着抢着夺眶而出。于是，到再也哭不出来，只能眼中无神，眸色涣散地看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抛开了思绪，半逃着脱离魂体，似乎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往日是极为怕黑的，后来……究竟是为何不怕了呢？
唔——似乎无从知晓，也没有勇气去追溯了。
失焦的眸倏地震颤，极为扰人的痛楚临身，半逃的思绪被再度归还破败不堪的魂体，他在此间地狱里沉浮，了无支撑，终于也湮灭了唇角最后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凌秋水微颤着眼帘阖上了眸，将所有重重叠叠的厉鬼弑杀在视野中。
如此不看，或许会更得以安心一些，或许……不至于……
只是，好像无力思考了，好像……好像快要捉不住自己的灵魂了。
“睁眼！凌秋水，你看着我——我要你睁眼看着我！！”
“血眸”厉鬼强掐上他的颈间，癫狂地嘶吼，哪怕是紧闭着双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面容几近裂开来。
可他想任性一次，他不想睁眼，他想把最后一丝力气换在求生的本能之上，他在极力地寻回自己即将断去的呼吸。
其余的小鬼奸笑着声声附和，杂着诡异的破风声，回响在这无边际的黑暗中。
“睁眼看着我！！我要你睁眼看着我——听到没有！！”
“血眸”厉鬼掐他脖颈的手忽而掐上他的脸颊，力道之狠，是要生生掐出血来的，指尖不容置疑地划上他苍白无力的面容。
“唔……”
凌秋水淌着泪水轻颤，难忍地溢出一声闷哼，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道道可怖的刮痕，脸似乎被彻底划烂了，又刻意折磨地翻绞着里面的血肉。
痛楚深入骨髓，他只好乖顺地睁眼，清晰地看自己堕坠泥潭，永难脱逃。
睁眼，直视深渊。
往时次次都只是褚溟一人而已，可这次，是他幻化出的十几个人……
脑中刺痛泛起阵阵轰鸣，身体似乎早已不属于自己，还有内心难言的苦痛。
凌秋水眼里漫了泪，他本是想要挣扎着去或许早已脱离肉身的灵魂。
可也不过是无力回天而已。
一点点坚持支撑着的执着，也渐渐湮灭于此。
再难以忍受的，不只是绝望；再难以支撑的，不只是身体。
直到最后，那抹浮萍一般的魂魄终于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他知道，接踵而至的是熟知的濒死感。
这次，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一切努力白费，身体似乎在渐渐放凉，竟是自己也无法感知到的尚存的体温。如同每每重启故事之前，肉体淹死在绝望里，而灵魂则会脱离书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落，重聚，再启。
是在此极刑之下体力透支所致，是上天也不愿施舍给他的最后一丝怜悯，是决然要他在这极渊一般的地狱里就此死去。
与这一世次次濒死前的感知一样，无甚区别——他，又一次失败了。
泪水滑落，砸在地面上。
故事便再启，这次，怪他不争气，没有撑下去。
奄奄一息到最终无力坠落的手臂，那苍白的身体也慢慢淡了血色，离了灵魄，就算挣扎着去唤，也唤不回。
“血眸”厉鬼瞳眸倏地一颤，在“他”那猩红的眸中，竟能捕捉到一抹挣扎的色泽，“他”猛地扯起凌秋水的发丝，两指掐上他的下颌，几欲掐出血来。
将他整个掐起的瞬间，“他”忽而愣住了，竟不知凌秋水飘飘然的身体却是如纸一样，尽管他眼睛是睁着的，然却无一丝生气。
这是，死不瞑目的样貌。
“血眸”厉鬼难得慌乱了神色，“他”癫狂地摇着他的身体。
“你若是厌弃我，最初便当直接杀了我！！如今我噬血归来，你便给我好生受着！！”
“我要你生，你便必须生，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许死！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死！”
声声都是怒吼出来的，将窗檐上站立的血鸦也吓走了好几只，却始终了无回应。
不知是心中的愤恨使之然，还是悄然留下的一丝缠绵的情使之然，“他”虽是满目猩红，手下却在执着地为凌秋水渡着清气，甚至是眼尾，也不自觉落了两滴清泪，竟是将他苍白可怖的面容也要彻底烧灼了去。
“你给我醒来——！！你凭什么死！没有我的允许，你凭什么——”
四周再度回荡起“小鬼”骇人的奸笑，却永远也唤不回身下彻底湮灭过去的魂魄。
“他”无形的手似乎在不住地轻颤，泪水失力地滚落，猛然一阵怒吼，将四周的“小鬼”全部呵退。“小鬼”顷刻间悲怆的低吼一声，尔后化作黑压压的雾云瞬间散尽，又再度携着黑气回到“血眸”厉鬼的身体中。
“他”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终于显现了本色，清晰地映射于月光之下。
无疑，正是“褚溟”。
此次归还给最一开始的死寂，没有生机。
“你凭什么死……你凭什么……”到最终无力回天，褚溟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像个丢失糖果的孩童一般泣啼，“师尊……为什么……”
竟是染了半分凌秋水心心念念的“溟儿”模样，只是“褚溟”自身难以追溯源头。
那些“小鬼”是他内心恶端化作的影子，都归属于他一人而已，他心头愤然，他想要惩治不乖顺的他，他……
他——
他挣扎着，抗拒着，同内心的暴虐作对，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悲痛至极。
可故事走向如此，他被暴虐一次次支配，一次次失去理智。疯狂的暴虐之下，他心底是还是清晰地记得——
他要阿水将自己杀死，他要还阿水于现世。
时间停滞，故事因此而止，却又再一次重启。
最后一声夹杂着低泣似的泣啼，是真切地出自“溟儿”的心底。
“对不起，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