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拉长了白天，却拉不长每天的时间，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桌上摆着没写完的病例，林昊仰着头则靠在椅子上，脸上搭着一本书遮挡窗外的阳光，垂在身体一侧的手上捏着几张岳少阳毕业晚会的门票。
“其实不用门票也行，不过是为了有点仪式感。”前几天岳少阳那天把门票交给林昊时这样说，不过他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低沉些。
“哦。”林昊也没在意他的声音，接过门票径直走过岳少阳，“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快困死了。”
“昊昊！”岳少阳叫住林昊，“毕业晚会你真的会来吧？”
林昊停下脚步，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过头说：“我答应你的……”
岳少阳看着林昊，他的神色憔悴，眼睛里也爬满了红血丝，岳少阳伸出手说：“你看你累的，等过了这一阵吧，我带你好好放松一下。”
就在岳少阳的手即将碰到林昊时，林昊往后退了半步说：“我在医院呆了这么久，小心给你过上病气。”
“我不怕！”
岳少阳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又蛮横地把林昊拉过来一把抱住。林昊尝试想推开他，可越是这样岳少阳抱得越紧。
岳少阳把头埋在林昊的肩窝，“就抱一会，你最近没理我我真的很想你，不要推开我好吗？”
“好。”
岳少阳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蚕食着林昊自以为坚定的心。他不再推开岳少阳，而是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压抑着自己快要决堤的情绪。
“我们来看看林昊哥哥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偷懒呀？”
脸上盖的书突然被拿开，林昊慌忙用手臂遮住眼睛，才没让程宇看到自己的窘态。
“林昊哥哥，你怎么能在上班的时候偷懒呢？”程宇抱着的男孩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训斥”起林昊。
“嘿！左乐小朋友，是不是又想打针了？”林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下手中的票就捏起左乐有些苍白的脸。
“啊！救命啊！”左乐哀嚎一声，转头抱紧程宇说：“程宇哥哥，林昊哥哥要给我打针！”
“我看看有你程宇哥罩着你，谁敢给你打针？”
有了程宇的撑腰，左乐小朋友也不再害怕林昊，甚至还对林昊做了个鬼脸。
“嘿！你这小子。”林昊蹂躏着左乐的脸，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此时塞满了孩童天真的笑声。
“乐乐！乐乐！你在哪？”两人正玩闹着，走廊里传来一个妇女焦急的呼唤。
“是妈妈！”左乐兴奋地喊起来，“妈妈，我在这！”
程宇抱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女人看到左乐和程宇在一起也长舒一口气。
“你吓死妈妈了，下次不许乱跑了听到没有？”女人从程宇手里接过左乐，“给你添麻烦了啊，程医生。”
程宇还没说话，左乐就抢先辩白起来：“我才没有乱跑，我就是去尿尿，我能找到去厕所的路，但是忘记回房间的路了。还好遇到程宇哥哥，他带我走了好几遍我现在完全记得了，他还告诉我怎么用床边那个红红的铃，跟我说有事就按那个铃就可以了。你看妈妈，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了，以后你和爸爸可以放心去办事，不用担心我。”
左乐这番小大人的发言别说左乐妈妈了，连程宇都鼻头一酸。
“妈妈，你别哭啊！”
可惜我们的小大人分不清不同感情的眼泪，他慌忙用病号服给妈妈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左乐妈握着他纤细的小手放在脸颊上，摸摸他的头说：“妈妈是高兴啊！”
说罢，左乐妈抱着左乐向程宇表达了真挚的感谢，还邀请程宇等左乐好了去家里吃饭。
“程宇哥哥，林昊哥哥再见！”左乐挥舞着纤细的小手，瘦弱又苍白的脸上依旧浮现着孩童灿烂的笑容。
两人走后，程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他才关上门坐到位置上，手中的笔拿起又放下。
“你说……乐乐的病真的能治好吗？”程宇靠在椅子上，桌上摊着考研的书本。
“主任做完手术那天你也在吧，他怎么说的我就不给你重复了。”
“嗯……”程宇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甚至不敢去回想那天主任的话。
“不过呢，癌症患者都有痊愈的，没准我们能见证人生中的第一个医学奇迹。”
“奇迹……”程宇咂咂嘴，“与其依靠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还不如靠我自己。”程宇再次拿起笔，一头扎进考研的题海中。
“林昊！”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师兄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说：“你东西收拾好没？我们今天吃完晚饭就走了。”
“还没……”林昊心虚地站起身。
“你磨磨蹭蹭的干嘛呢？你快回去收拾吧，我去给你们主任说一声。”
“好……”
师兄走后，程宇放下笔问林昊：“你还是决定要去？”
林昊点点头，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自己的桌子。
程宇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书本与书本碰撞的声音和程宇手中的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昊整理完后，他拿着岳少阳给自己的票走到程宇旁边，有些心虚地说：“这是他今天毕业晚会的票，这两张是你和欣然的，你们……你们会去送送他吧？”
程宇没等林昊说完，就起身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强撑着。”程宇顺势接过林昊手里的票，“你放心去吧，他就交给我们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好！”林昊松开紧紧攥着程宇白大褂的手，只怕自己再不走，这情绪就决堤了。
一路上林昊都在左顾右盼东躲西藏，还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生怕遇到熟人，到宿舍更是连电梯都不敢坐，顶着x市的酷暑硬生生爬到宿舍那层。
林昊刚准备踏出楼梯间，不小心瞥见两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在等电梯，林昊连忙收回迈出去的脚，屏气凝神等着两人离开。
“你看到一班岳少阳他们彩排没？太炸了！”
“卧槽？真的假的？”
“我骗你干嘛？据说他们真的每天都练，练了快一个月。”
“他们那么拼命干嘛？”
“说是要在大学生活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说是这么说，我反正不信，不然怎么会特地求了观众席最中间的位置。”
“懂了。”
电梯的声音响起，电梯门开了又关，但林昊没有从楼梯间走出来，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台阶上，不舍的情绪淹没了林昊的思绪，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居然要把这一切化做伤害他的刀刃。
“去他妈的部队！去他妈的梦想！留下吧！留下你们就会有美好的未来！”
一个声音在林昊脑海里响起，他从兜里颤颤巍巍拿出手机准备任性地给学长打电话，可是解锁的那瞬间林昊停下了，泪水一滴滴落在屏幕上，模糊了阳光下岳少阳冲着大海敬礼的剪影。
林昊决堤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发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林昊看了眼陌生的号码，皱了下眉头，擦干手机上的眼泪后接起电话。
“喂，你是？”
“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尽管是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让林昊的呼吸短暂一窒。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再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林昊正准备挂电话，却听见电话那头得意地说：“即使是你跟岳少阳的事你也不想谈吗？你知道我的宿舍在哪。”
说完姜城云快速把电话挂了，他坐在椅子上志在必得地看着手里的照片。
粗暴的敲门声很快响起，姜城云把照片放进兜里去开门。
“你不是说不想……”
姜城云刚按下把手，林昊就冲了进来，拽着姜城云的领子把他按在墙上。
“你想干嘛？”短短四个字却是被林昊用牙碾碎了才说出来。
“看你这样，你还真的跟岳大班长有一腿啊？”姜城云也不慌不忙地冲林昊额头的青筋伸出手，“不过确实，他是要比秦……唔！”
腹部的重击疼得姜城云弓起身子，林昊顺势拽着他按在地上。
“最后一遍！你想干嘛？”
“下手真狠啊！”姜城云五官扭曲地从兜里拿出照片递给林昊，“看看吧。”
林昊将信将疑地松开姜城云，可当他看到照片的时候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
“你从哪弄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姜城云撑起身子，“我是真没想到啊，这种身份的人你都敢碰，我都不知道你是喜欢他呢还是恨他。”
“你什么意思？”林昊不解地看着他。
“你不会没想过你们的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会怎么样吧？岳大班长那么优秀，但又有谁不想看优秀的人还有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一面呢？”
林昊想反驳但却没有理由，和岳少阳在一起的这么几年，他不是没想过东窗事发，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这个带着自己走出阴影的人，只能骗自己会没事的，没人会知道的。可今天姜城云的出现，又一次提醒林昊他们的感情不过是饮鸩止渴，原来首长说自己会害了岳少阳是真的。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姜城云想做什么。
“你敢把照片给我，说明你也不止这张照片，你说吧，我要怎么样你能放过他？”
“怎么样啊？”姜城云摸着下巴站起身走到林昊跟前，趁其不备一拳打在林昊的腹部，林昊当即痛得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喘气。
“先还你一下。”姜城云甩甩手，坐在椅子上俯视着林昊说，“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他们的毕业晚会吧，你说你要是今天跟他分手会不会让他印象深刻呢？”
“哈哈哈！”趴在地上的林昊发出有些癫狂的笑声。
“笑什么？”姜城云踹了林昊一脚，但林昊只是翻身仰躺在地上，双眼空空地看着天花板。
“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按你说的做，你把所有有关的东西删了。”
“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姜城云轻蔑地看着林昊。
林昊不紧不慢地撑起上半身说：“姜程妍是你妹妹吧。”
姜城云听到姜程妍的名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抓着林昊的头发强迫他仰视自己。
“你想干嘛？”
“原来你也有在乎的人。”林昊无所畏惧地笑着：“放心，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一定会在你毕业之后，像你这个哥哥一样，好好照顾她。”
“你……”
拳头刮出来的风打在林昊的鼻尖，林昊仅仅是短暂地眨了下眼。姜城云看着林昊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透露出来的不是无畏，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绝望。
姜城云最终松开林昊，林昊坐起身靠在一旁的床上，疲惫地看着姜城云。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