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让我极度不适，也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我压下心中的惊悸，继续追问奄奄一息的牛魔：
“还有吗？牛魔，杨戬还透露出过什么？任何细节，哪怕再零碎，再莫名，都可能至关重要！”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牛魔王躺在地上，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我那缕天君之力如同微弱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勉强维持着他最后一丝清明。
他浑浊的眼睛努力地转动着，在混乱而痛苦的记忆碎片中艰难地搜寻。
“有……有的……”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如同蚊蚋，需要我凝神细听才能捕捉，“杨戬……他……断断续续……说过一些……莫名的话……”
他喘息了几下，积攒着微薄的气力：“他……曾叹息过……说什么……‘当初实力不济’……‘棋差一着’……‘错过了’……”
当初实力不济？错过了？这像是在懊悔某次失败的行动？是针对归墟？还是针对齐天？
“但……后来……他又兴奋过……说什么……‘如今机缘又来’……‘天助我也’……” 牛魔王的语气带着模仿那种情绪起伏的吃力。
从懊悔到兴奋，这转折点，很可能就是他口中“它又出现了”的时刻。
“他还说过……什么……‘绝不能让双方知道真相’……” 牛魔王补充道。
双方？哪双方？天庭和西天？还是指其他什么势力？不能让谁知道真相？是关于归墟的真相？还是关于齐天“复活”的真相？
最后，牛魔王的目光，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瞥向了旁边一直沉默、但气息极度不稳定的齐天，用尽力气说道：“他还……万没想到……说什么……‘烂棍片子……都能产生记忆……重塑身体’……‘倒是棘手’……之类的……”
“烂棍片子……”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目光也看向了齐天。
这指的，毫无疑问就是牛魔王之前推断的，由金箍棒碎片诞生了如今齐天意识的事情。
杨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觉得“棘手”。是因为这个新生的“齐天”脱离了他的掌控？还是打乱了他的某种计划？
说到这里，牛魔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色污物。他眼中的光彩正在急速褪去，生命如同沙漏，走到了尽头。
“我……我被折磨得太久了……太多……记不清了……”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涣散，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哀求，“现在……记得的……都说了……难受……杀了我……求……求……”
他不再要求生，只求解脱。这漫长岁月的折磨，早已将他的意志和求生欲消磨殆尽。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齐天。
齐天依旧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
从听到杨戬是幕后黑手开始，到他自身可能存在本质上的“异常”，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认知，显然让这位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茫然之中。
他低着头，金色的瞳孔没有焦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某一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周身气息紊乱不堪，时而暴戾，时而沉寂。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肌肉紧绷的肩膀。
“猴哥。”我唤了一声。
齐天身体微微一震，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我将牛魔王刚才断断续续补充的那些话，包括杨戬叹息“实力不济”、“机缘又来”，警惕“双方知道真相”，以及觉得“烂棍片子重塑身体”很棘手等零碎信息，尽量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齐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张绷紧的鼓皮。直到我说完，山洞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先是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然后，他握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彻底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
但最终，那紧绷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是肩膀微微塌陷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那股支撑了他五百年的、桀骜不驯的精神气，在这一刻，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不是认命，而是一种……面对庞大而诡异的真相时，产生的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
我明白他的感受。
复仇的目标变得模糊，自身的存在变得可疑，过去的坚持和愤怒仿佛都成了别人棋盘上的笑话。这种冲击，足以撼动任何坚固的信念。
我们俩沉默地站在一旁，如同两尊沉默的守墓人，看着地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平天大圣，走向他生命的终点。
牛魔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从清晰的词句变成了模糊的呓语，夹杂着痛苦的低吟。他说话的内容也越来越混乱，时而念叨着“花果山”，时而咒骂着“杨戬”，时而又仿佛回到了七大圣结义的时刻，含糊地叫着“兄弟们”……
他的眼睛越来越迷离，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痛苦。
最终，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他粗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也停了下来。
山洞里，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寂静。
他瘫坐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软软地、缓慢地向前倾倒，“噗通”一声，侧倒在了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扬起些许尘埃。
牛魔王的死亡，过程很快，从他声音消失到倒地，不过几息之间。但那个画面，却仿佛被拉长了——他眼中光芒熄灭的瞬间，他身体失去力量缓缓倒下的轨迹，都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缓慢感，烙印在我的视野里。
他就那样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他庞大的身躯开始发生变化，皮肤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变得灰败，坚硬的肌肉似乎也失去了活性，开始萎缩。
一阵微弱的光芒闪过，那具伤痕累累的人形躯体无法维持，最终现出了原形——一头巨大无比、却同样布满可怕伤痕、犄角断裂的青牛原型。冰冷的，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直到这时，齐天才仿佛终于从那种出神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他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牛尸，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干涩地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沙哑：
“给俺……也来根。”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要烟。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刚买不久的烟，抽出两根，一根递给他，一根自己叼上。
“啪嗒。”
我用指尖的火苗给他点上，也给自己点上。
两个人，就在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山洞里，靠着冰冷的石壁，一言不发地，“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彼此的表情，也模糊了地上那具庞大的尸体。
齐天抽得很猛，一口接一口，金色的眼睛在烟雾后显得有些朦胧。抽着抽着，他矮下身，蹲在了那里，胳膊搭在膝盖上，拿着烟的手垂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牛魔王的尸体发呆。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那张毛脸上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神情。
他就那样蹲着，看着，仿佛要将那具尸体，连同那千余年的恩怨，都一起看穿。
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灼痛——烟丝已经燃尽，烟头的高温烫到了他的手指。
他猛地一颤，仿佛被惊醒，下意识地松手，将那截短短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力道大得仿佛要碾碎什么别的东西。然后，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我看着他，打破了沉默：“猴哥，这尸体……怎么办？”
齐天揉了揉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驱散那股萦绕不散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
他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稳定和平静，但我还是听出了那底下压抑的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难过，像是一根细小的刺：
“还能怎么办？一把火烧了呗。”
他语气甚至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轻松和冷酷，“这种叛徒，就该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我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心念一动，指尖已然凝聚起一缕幽蓝色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冥火。
这是地府之火，能焚尽魂魄，最适合处理这种强大的妖魔尸身，确保不会有任何后患。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冥火弹向那牛尸时，齐天却突然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等等。”
我动作一顿，看向他。
齐天目光扫过那具冰冷的青牛尸体，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道：“这叛徒……在冥界那鬼地方，被囚禁的时间太长了……阴气浸透了吧……就别用这冰冷的冥火……再去终结他最后的痕迹了。”
他顿了顿，偏过头去，似乎不想再看那尸体，声音有些发闷：“去搞点汽油来……用阳间的火焰吧。”
我看着他侧脸上紧绷的线条，心中了然。冥火酷烈，焚魂蚀骨，是彻底的毁灭。而阳间的普通火焰，虽然也能烧毁肉身，却少了一份阴狠，多了一份……属于人间的、带着温度的了结。
这或许是齐天，对这位曾经的大哥，最后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怜悯的残忍。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点破他这矛盾的心思。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不过几个呼吸间，再次出现时，手中已经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油桶，里面晃荡着半桶气味刺鼻的汽油。
我走到牛魔王的尸体旁，拧开盖子，将桶里的汽油均匀地泼洒在那庞大而冰冷的青牛身躯上。浓烈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掩盖了之前的血腥。
齐天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做完这一切，我退后几步，将空油桶扔到一边，看向齐天。
齐天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依旧沉默地看着。
我屈指一弹，一小簇凡火落在浸透汽油的尸体上。
“轰——！”
火焰猛地窜起，迅速蔓延，将整个牛尸吞噬。橘红色的火舌跳跃着，舔舐着那曾经强横无比的躯体，发出噼啪的燃烧声。黑烟滚滚升起，带着皮毛和血肉燃烧的焦糊气味。
我们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焰，看着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平天大圣，在这人间的无名山洞里，化为灰烬。
火焰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变小，最终熄灭。
地上，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夹杂着一些较大骨骼残骸的灰烬。
齐天看着那堆骨灰，许久，才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波动，虽然很快又被压下：
“带……带罐子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储物空间里也没准备这个。” 这是实话，谁会随身带着骨灰坛。
齐天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空落落的表情。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意装出来的硬冷：
“没有就算了……这叛徒……也没资格让人敛尸……”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堆灰烬，朝着山洞外走去。
“算了，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这个见证了太多秘密与死亡的山洞。
洞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山间的空气清新而充满生机，与洞内的压抑沉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看着齐天站在阳光下，却仿佛依旧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影里，开口问道：
“猴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齐天沉默着，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那双火眼金睛。他的侧脸线条绷紧，下颌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转向我。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之前的茫然和无力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火焰所取代。那火焰中，燃烧着被欺骗的愤怒，对自身存在的不解，以及……指向唯一目标的、滔天的杀意！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恨意：
“找杨戬！”
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共戴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周身那压抑着的、混乱而狂暴的气息，让我毫不怀疑，他现在找到杨戬，第一时间就会扑上去自爆妖丹。
这绝不是我想看到的。杨戬深不可测，齐天这样去，十有八九是送死，甚至连有效的报复都做不到。我们需要计划，需要信息，需要……冷静。
我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他肌肉紧绷得像石头，微微颤抖着，金色的瞳孔里只有燃烧的怒火，几乎听不进任何话。
“猴哥！冷静！别冲动！”我用力晃了晃他，声音带着神力冲击，试图震醒他，“你现在去找他，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报仇不是这么报的！”
齐天猛地扭头瞪着我，眼神凶狠：“那你说怎么报？！啊？！俺老孙忍了千多年，现在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那三只眼在搞鬼！你让俺怎么忍？！”
“忍不了也得忍！”我毫不退让地跟他对视，“你现在状态不对！实力呢？自从上次家里分开，你找回最后一块碎片了吗？实力恢复到几成了？”
齐天低吼一声，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他一把甩开我的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嘲讽：“实力？呵……未得长进！那最后一块碎片像是从三界蒸发了一样，屁都感应不到！而且按牛魔说的，我自己就是那最后一块碎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惨烈而疯狂的笑容，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俺老孙要是想跟他杨戬同归于尽！燃尽这身修为，爆了这身妖魂！那是必行的！够不够换他半条命？！”
我心里一沉。果然，他存的就是这个念头。
“不够！远远不够！”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杨戬的底细我们摸清了多少？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背后还有没有别人？你死了，他可能只是受点伤，然后呢？你的仇就算报了？花果山的血债就算了了？你甘心吗？！”
我连珠炮似的发问，让齐天脸上的疯狂之色微微一滞，但怒火依旧炽盛。
“那你说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他低吼道。
“先回家！”我语气不容置疑，“回江城！从长计议！大师不在，苏雅也不在，就凭我们两个，一头撞上去，是蠢！”
“家……”齐天喃喃了一句，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充满烟火气、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伪装的小院，似乎触动了他心底某块柔软的地方。
我看他气势稍缓，立刻趁热打铁，半是拖拽，半是欺哄：“走吧猴哥，回家再说！说不定大师那家伙已经找到什么线索了？苏雅也能帮我们分析分析。总好过在这里无能狂怒！”
齐天挣扎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再强烈反抗。他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那股支撑着他的暴怒一旦松懈，深深的疲惫和混乱便席卷而来。他不再说话，只是阴沉着脸，任由我拉着，踏空而起，朝着江城的方向风驰电掣般飞去。
飞行途中，我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铺开，笼罩了整个人间界。山川河流，城市村庄，亿万生灵的气息如同繁星般在我感知中闪烁。我刻意避开了天庭和西天势力明显的区域，重点搜寻着那几个熟悉的气息。
很快，在天竺某个充斥着古老信仰与混乱气息的区域，我捕捉到了一股精纯而独特的枯寂本源之力，带着点冰冷却又玩世不恭的懒散意味——是黑疫使！
我立刻神识传信过去，信息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大师！别在天竺待着了！回家！立刻！马上！”
黑疫使那边顿了一下，随即一道带着些许诧异和惫懒的神念传回：“嗯？李施主？这么急？出什么事了？本座刚找到一处不错的愿力汇聚之地，正准备……”
“猴哥心情不好！”我直接打断他，语气凝重，“很不好！大伙儿回来陪陪！事情不小！”
听到“猴哥心情不好”，黑疫使那边沉默了一瞬。他深知齐天的性格，能让我用这种语气说“很不好”，绝对不是小事。
“行。”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本座马上回来。等本座五分钟，处理点手尾。”
联系完黑疫使，我神识立刻转向冥界，穿透阴阳壁垒，准确地找到了坐镇森罗殿处理政务的苏雅。她的气息温润而坚定，如同地府的中流砥柱。
“苏雅。”我传音过去。
“安如？”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和关切，“你在哪呢？冥界边缘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空间波动。”
“我没事，已经回阳间了。”我快速说道，“你也回来一趟，回江城家里。”
“现在？”苏雅有些意外，“地府这边政务……”
“交给玄阴他们处理。”我语气坚决，“回来再说，大师也在回来的路上，事情……有点复杂，关系到猴哥，也关系到杨戬，甚至可能关系到归墟。回来一起讲，免得讲两遍。”
听到“杨戬”和“归墟”，苏雅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好，我安排一下，马上回来。”
切断联系，我微微松了口气。有黑疫使和苏雅在，至少能稳住齐天，也能一起分析这团乱麻。
这时，我和齐天也已经抵达了江城上空。俯瞰下去，那座熟悉的城市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车水马龙，烟火人间。我们悄无声息地落在那个隐藏在城市角落、被阵法守护的小院前。
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在我们都不在的日子里，暗河的兄弟显然将这里打理得很好。青石板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落叶，石桌石凳一尘不染，墙角的那几盆绿植也郁郁葱葱，井井有条，仿佛我们从未离开过。
我和齐天走进院子，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和人间烟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人的心神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齐天紧绷的脸色也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但他依旧沉默着，走到石桌旁，一屁股坐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过多久，院子里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一身黑袍、气质慵懒中带着深邃的黑疫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首先就落在了坐在石桌旁、气息沉闷的齐天身上。
“哟，这是怎么了？”黑疫使挑了挑眉，声音带着点贱兮兮的调调，但眼神却锐利了起来，显然看出了齐天的不对劲，“大圣，谁惹着你了？脸臭得跟被本座寂灭莲华轰过似的。”
齐天抬起头，看了黑疫使一眼，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
黑疫使嗤笑一声，根本不信，但也没再追问，转而看向我：“小子，火急火燎地把本座叫回来，就看他这张臭脸？”
他话音刚落，院中阴气微微流转，一道温婉而坚定的身影悄然凝聚，正是从地府赶回的苏雅。她看到院中的我们，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尤其是看到我安然无恙时，眼神中的担忧才彻底散去。
“猴哥！大师！”苏雅快步走过来，语气轻快，“你们都回来了真好！”
对于齐天和黑疫使来说，上次在小院分别或许不算太久，但对于我和苏雅而言，冥界的时间流速更慢，我们在那边经历了地府改革、真相公开、冥界边缘探查等诸多事情，感觉上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此刻重聚，我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意和怀念。
“是啊，回来了。”我笑着回应，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苏雅，“地府那边还好吗？”
“一切都好，有玄阴他们看着，出不了乱子。”苏雅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目光也落在了明显不对劲的齐天身上，秀眉微蹙，“猴哥他……”
“没事儿！”
齐天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几分，试图表现出往常的跳脱，他甚至强行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尖牙，“俺老孙能有什么事？就是……就是有点累了！对，累了！”
他站起身，故作轻松地活动了一下手脚，但那份刻意和僵硬，谁都看得出来。黑疫使抱着胳膊，靠在院墙上，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如炬，仿佛早已将齐天看穿。苏雅眼中则充满了担忧。
我看着齐天这强装欢笑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
“都坐吧。”我指了指石桌旁的凳子，自己先坐了下来。
众人依言坐下。我拿出那包烟，给黑疫使和齐天各扔了一根。黑疫使接过，熟练地用手指搓出一点火星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齐天拿着烟，在手里捏了捏，最终还是叼在嘴上，我顺手给他点上。苏雅则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看着我们。
烟雾在夕阳余晖中袅袅升起，小院里的气氛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苏雅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着我，柔声问道：“安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神识传音里说，关系到猴哥，杨戬，还有……归墟？”
黑疫使也吐着烟圈，懒洋洋地接话：“是啊，别卖关子了。看把这猴子憋的，都快原地爆炸了。赶紧说，说完本座好决定是去拆了南天门还是去掀了灵山。”
齐天闷头抽烟，没有吭声，但耳朵明显竖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位我最信任的伙伴、战友。
“事情……得从我和苏雅返回地府之后说起……”我开始讲述，从决定探寻牛魔王下落，到沿忘川河搜寻无果，再到冥界边缘发现杨戬开辟的隐秘空间，详细描述了那空间的构造、那循环往复用苦海水折磨的残酷禁制，以及发现被折磨得不成妖形的牛魔王。
随着我的讲述，苏雅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忍。黑疫使抽烟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变得凝重。齐天虽然依旧低着头，但夹着烟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后，我讲到了牛魔王在生命最后时刻的爆料。
关于他推断齐天可能是金箍棒核心碎片汲取记忆和执念所化的惊世骇俗的猜想。
关于他亲口指证，当年花果山惨案和假死戏码的真正策划者和鼓动者，就是杨戬！
关于杨戬折磨他时，透露出的对齐天是“不稳定因素”、“容易让三界陪葬”的评价。
关于杨戬数次提及“归墟”，从最初的兴奋，到后来的惋惜放弃，再到十几二十年前（对应我初涉超凡之时）的再次兴奋，喊出“它又出现了！”“这次一定要控制住！”。
关于杨戬那些零碎的话语——“当初实力不济”、“机缘又来”、“绝不能让双方知道真相”、“万没想到烂棍片子都能产生记忆重塑身体，倒是棘手”……
我一五一十，尽可能原原本本地将牛魔王的话复述了出来，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揣测，只是陈述事实。
随着我的讲述，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苏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
黑疫使已经停止了抽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轻轻敲击，显然在飞速消化这些信息。
而齐天……
他手中的烟早已燃尽，烫到了手指都浑然未觉。他低着头，乱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种死寂的、仿佛被整个世界背叛和愚弄了的沉默。
那种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爆发，都更让人感到压抑和心酸。
我将牛魔王最终油尽灯枯，只求一死，以及我们用阳间之火将他焚化，齐天最后那复杂而隐忍的态度，也都简单说了一遍。
讲述完毕，我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看着沉默的三人，缓缓说道：
“事情……大体就是这样了。”
小院里，只剩下傍晚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那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