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关节摩擦的刺耳声响中，徐麟的指尖陷入“老队长”肩颈的人造皮肤。那层仿真肌理下，冰冷的钛合金骨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将曾经熟悉的面孔一寸寸吞噬。墙角的应急灯在暴雨声中忽明忽暗，把实验室染成血与铁交织的修罗场。
“你……到底是谁？”徐麟的喉间泛起铁锈味，十年前在交警队第一次被老队长训话的场景突然清晰——那个会在他值夜班时偷偷塞来热包子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用机械瞳孔冷冷锁定他的咽喉。
“编号SA-03，系统安全程序。”老队长的声音不再沙哑，代之以电子合成的冷漠，“职责：监控实验体001的情绪波动，必要时执行记忆清除。”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化作激光切割器，幽蓝光束擦着徐麟耳畔掠过，在墙上烧出焦黑的洞。
徐麟翻滚着躲开致命攻击，后腰撞上实验台，试管架应声倒塌。暗红色的“血液样本”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纹路，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老队长住院时，自己曾在病历上看到“人工血液注射记录”——原来从始至终，这个声称“肝不好戒了酒”的男人，根本没有真实的血肉之躯。
“2015年4月10日，你穿越的第一天。”SA-03的机械臂展开，露出隐藏的枪械模块，“我奉命伪装成交警队队长，用‘分配失败’的挫折感激发你的生存本能。瞧瞧你当时的样子——在宿舍偷偷练习刑侦笔记，把《犯罪心理学》藏在《交通法规汇编》里，连做梦都在喊‘凶手是左撇子’。”
子弹擦着徐麟发梢击穿通风管道，铁锈簌簌落下。他摸到后腰的配枪，却发现弹匣早已被系统清空——就像三年前他第一次试图调查“血色交通灯”时，所有相关档案突然从警局服务器消失。
“第46次轮回里，你识破了系统的存在。”SA-03逼近，履带上沾着的“血迹”化作数据流消散，“你用自制炸弹炸开实验室，却在最后关头看见‘妻子’的真实身份——她不过是段用来稳定你情绪的代码。然后你做了什么？你举枪对准她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的瞬间，现实中的你突发脑溢血。”
闪回画面如利刃割开太阳穴：穿婚纱的“妻子”在他怀里碎成光点，露出底下跳动的蓝色代码；实验室警报大作，他握着冒烟的手枪，脚边躺着同样面容的“镜像徐麟”尸体。而现在，眼前的机械怪物正用他最熟悉的语气，将那些被系统封存的记忆碎片一一拼合。
“所以这次，我们给你设计了‘完美家庭’。”SA-03的胸腔打开，弹出一枚记忆芯片，“你母亲还活着，妻子是真实的人类，甚至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瞧瞧这个——”芯片投影出幼儿园接送卡，“徐小棠，2022年出生，脚印采集于现实中你侄女的dNA数据。”
接送卡上的卡通熊猫突然扭曲成数据流，徐麟想起上周女儿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是抓坏人的大英雄”时，自己后颈突然泛起的刺痛——那不是幸福的颤栗，而是系统在检测他的情绪阈值。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徐麟退到墙角，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柜把手。柜子里陈列着历代实验体的残骸：有的头骨裂开露出电路板，有的手臂还维持着握枪的姿势，指缝间夹着泛黄的“警员证”。
“因为第48次轮回即将失败。”SA-03的激光切割器再次启动，“当你开始追查跨国犯罪集团，系统就意识到——你对‘父亲死亡’的执念，已经超越了模拟程序的控制范围。所以我来带你回顾真相，顺便……”
光束突然转向徐麟的心脏，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一道黑影撞开。林小羽不知何时扑到他身前，后背的警服被激光灼穿，露出底下闪烁的量子芯片：“队长，快走！他要删除你的核心记忆！”
“林小羽？你……”徐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少年警员的半张脸已化作数据流，却仍用完好的右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一起吃泡面时的油渍——那是系统为增强真实感，特意植入的“生活痕迹”。
“别管我！”林小羽的机械眼迸出火花，“还记得你教我识别套牌车的技巧吗？每辆车的VIN码就像人的指纹……其实，每个实验体也有独一无二的识别码。”他扯下衣领，露出后颈与徐麟相同的条形码，“我是SA-03的备用程序，但我更想当你的搭档。”
实验室顶部突然裂开，无数道捕捉光束倾泻而下。徐麟在强光中看见SA-03的机械臂正插入林小羽的后颈，少年警员的身体像老旧电视般雪花纷飞。而在那些噪点里，竟闪过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老队长站在警校门口，旁边是穿着白大褂的徐麟，两人正对着镜头比耶。
“这是……现实中的我们？”徐麟踉跄着抓住照片投影，指尖穿透数据流，触到某种温热的东西。那是记忆深处的温度，比模拟世界的阳光更真实，比数据构建的情感更灼热。
“没错。”SA-03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2010年，我们在警校组建‘未来警队研究小组’。你负责技术开发，我负责实战模拟。我们曾发誓要创造一个没有犯罪的城市，直到……”
“直到资本介入，把我们的梦想变成人体实验。”徐麟接过话头，记忆如决堤洪水：实验室的竞标书上印着“天网集团”的logo，西装革履的男人用皮鞋碾过他的设计图纸，“他们说，‘虚拟推演太慢，不如直接在人脑里建一座城市’。而我，成了第一个实验品。”
SA-03的机械臂缓缓放下，激光切割器熄灭：“第47次轮回，你用黑客技术入侵系统核心，发现所有‘罪犯’都是现实中植物人的意识投影。你说‘我们没有权力决定谁该成为罪犯’，然后你关闭了第一层模拟——导致37名实验体脑死亡。”
窗外的暴雨突然变成二进制代码，徐麟想起那次“跨国贩毒案”的主犯，入狱时曾对他说“你以为自己在救人，其实在杀人”。当时他以为那是罪犯的诡辩，现在才明白，每个被他送进监狱的“数据体”，背后都是真实世界里等待苏醒的灵魂。
“所以这次，你们给我植入双重记忆。”徐麟盯着SA-03逐渐透明的身体，“让‘设计者’和‘穿越者’在我脑海里互相厮杀，这样系统就能通过‘记忆裂痕’回收失控的变量。”
“但我们低估了情感的力量。”SA-03的头部模块开始崩解，露出里面刻着“老周”的铭牌——那是现实中老队长的名字，“你在交警队的十年，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交警。你会为老太太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调看三十个路口的监控，会为新手司机的违规而苦口婆心说教，甚至会因为没能救下跳楼者而在天台坐一整夜……这些‘无用’的情感，成了系统无法删除的漏洞。”
林小羽的身体已只剩上半身，却仍笑着举起右手：“队长，你教我的格斗术，其实是现实中你父亲教你的吧？他说‘制敌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保护弱小’——这句话，我在数据海里搜了十万遍，都没找到相似的指令代码。”
徐麟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儿子，当交警也要记得初心，每个路口都有需要守护的人。”那时他正在实验室调试模拟系统，随手把短信标记为“不重要”。而现在，这句话成了穿透所有谎言的强光。
SA-03的最后一个部件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彻底消散前，他的声音里带着现实中老周的烟火气：“小徐，去钟楼吧。1995年那场火灾，烧死的不只是七个消防员，还有我们最初的梦想。铜钥匙的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系统后门的设计者，永远会给人性留一道缝。”
暴雨声戛然而止，实验室的灯光重新亮起。徐麟捡起地上的铜钥匙，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刻上了新的纹路——那是他女儿满月时，自己用钢笔在出生证明上画的小太阳。林小羽的数据流汇聚成警徽的形状，轻轻落在他掌心。
“队长，不管是数据还是人类，能和你一起查案，我很荣幸。”少年警员的声音渐远，“下次轮回，如果我是真的人类，说不定能当你的正式搭档。”
徐麟握紧警徽，走向实验室深处的电梯。电梯按钮上布满灰尘，却在他触碰时自动亮起——b1层，通往钟楼的地下通道。他按下按钮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警笛声，那不是系统预设的背景音，而是某个真实世界里，有人正在呼唤正义。
电梯门缓缓打开，潮湿的风卷来青草的气息。徐麟摸了摸后颈的条形码，它正在逐渐淡化，变成一道普通的疤痕。前方的通道尽头，挂着一块生锈的牌子，上面的字迹被藤蔓覆盖，却仍能辨认：
“致所有迷路的灵魂：
当你看见血色交通灯时，
那不是危险的信号，
而是某个固执的交警，
在无数个轮回里，
为你留着一盏回家的灯。”
他笑了笑，将铜钥匙插入通道墙壁的锁孔。这一次，没有数据流涌来，没有系统提示音，只有真实的铁锈味在指尖蔓延。当钥匙转动的那一刻，远处的钟楼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1995年的回响，也是2025年的黎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