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该死!!”
愤怒的咆哮声,在寝殿内回荡不绝,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狠狠砸向案几,横扫之下,奏疏、笔墨、茶盏、玉器纷纷坠地,茶水之上碎裂着瓷片、碎玉,殿内烛火摇曳下,映照着刘协扭曲的面庞。
咆哮之余,刘协胸膛起伏不定,喘息声粗重,怒火非但没有因为发泄一通而平息,相反变得更加炽烈。
“啊!!”
怒吼之下,刘协猛然抽出佩剑,怒目圆睁的朝眼前案几劈砍,一时间木屑横飞,这一幕幕叫一旁跪地的中常侍瑟瑟发抖,脑袋低垂的不敢抬头,唯恐触怒天威,被暴怒的天子当做宣泄对象。
在天子身边侍奉这么多年,王闾太知天子的脾性了,这次天子当真是被触碰到底线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曹昂!!
明明这次召开的大朝,没有曹操前来参加,这本该是一次绝佳时机,如果能在大朝上给曹昂安上跋扈之名,纵使不能将其彻底罢黜,但也能挫其锋芒,只要能在大朝结束后,借助朝野间兴起的舆情施压,便能趁势削减曹昂部分权柄。
别的不说,单单是其执掌的南北两军,能有部分牢牢掌握在手,以此作为根基,来挑起曹操与曹昂的矛盾,当然这一步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直接挑拨他们父子俩肯定是不行的。
但要是挑起父子俩麾下追随的,使得他们的矛盾不断增加,那么在一次又一次矛盾积累中,必然会使父子俩产生嫌隙,甚至反目成仇。
权力所带的诱惑太大了。
大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在到了一定位置,有太多的事就不能随心而动,是需要权衡利弊的,不然人心是很容易散掉的。
可实际情况呢?
却是因为曹昂的举止,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就使追随曹操的亲族、姻亲、元从等尽数出动,继而为曹昂在朝堂上搅动变幻,使得朝局转瞬间变得混乱,哪怕有天子在,这种混乱却愈演愈烈。
这代表了什么?
天子并无威严震慑群臣!!
这所代表的深意就太多了。
“呼哧!”
发泄一通的刘协,丢掉手中的佩剑,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喘着粗气,双眼无神的直直盯着前方。
‘曹昂!!朕誓杀汝!!!’
在刘协的内心深处依旧有很强的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曹昂的话,那么这次大朝将会是重要的转折,自己便有机会逐步收回权柄,重振汉室威严。
可如今一切谋划尽皆化为泡影,反被曹昂轻易粉碎,甚至让他在朝堂之上颜面尽失。
这也是刘协所不能接受的。
“废物!一群废物!!”
越想越气的刘协,到底是没有忍住骂出声来。
刘宠、伏完、赵温……
一道道身影在刘协脑海里不断浮现,这些自诩忠良的臣子,平日里说得冠冕堂皇,关键时刻却根本靠不住,这跟先前所讲的完全不一样,甚至还使局势变得愈发不利。
别的不说,单单是光禄勋骆俊,因为牵扯到了一些事情,其职暂时搁置了,而空缺的职位却被曹昂当众举荐程昱出任,哪怕是暂时性的,可这带来的影响太大了,这使宫禁方面彻底落在谯县曹氏之手。
程昱乃曹氏心腹,素有谋略,执掌宫禁则如虎添翼,这会带来什么,刘协根本就不用多想就能知晓。
“陛下~”
在刘协思绪驳杂之际,伏寿的声音响起,这使刘协猛然抬眸,而眼眸深处掠过的寒意让伏寿心头一颤,脚步也不由得顿住。
但看到地上狼藉一片,伏寿还是强压着惧意,朝刘协踱步走来,“陛下息怒,要注意……”
“啪!!”
可伏寿的话尚未讲完,刘协猛然起身,一巴掌朝着伏寿狠狠扇去,伏寿猝不及防下踉跄倒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王闾难以置信的看着此幕,他断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掌堌皇后。
殿内死寂如渊,连风都凝滞了。
伏寿伏在地上,发丝略显凌乱,她明显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对她,耳鸣不止下,伏寿怔怔的,脸颊火辣刺痛,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
刘协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注意?!还要朕注意什么!”刘协喘着粗气,指着发怔的伏寿,嘶吼道:“都是因为你的母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让朕如此受制,如若不是伏均跋扈无能,叫那曹昂抓住把柄的话,又何至于会出现这等境遇,啊!!!”
伏寿的心像是被重锤猛敲一般,娇躯止不住的颤抖。
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伏寿万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这样对她,还将一切归咎于她的母族,可是先前天子分明不是这样的!!
“哼!!”
看着发愣无言的伏寿,刘协冷哼一声,一甩袍袖便朝殿外快步而去,独留下伏寿在此撑地而坐。
王闾露出犹豫,看看离去的天子,又看看坐地的皇后,但很快就似下了决心一般,转身朝殿外快步追去。
寝殿内只剩下伏寿一人,还有那满地的狼藉。
……
相较于汉宫所笼压抑沉闷,丞相府就显得轻快不少。
窗外寒风呼啸,书房内灯火通明。
曹操身倚凭几,小口品着自家嫡长所沏茶水,咂吧之下,茶香在唇齿间萦绕,“这茶滋味确实不错。”
“父亲若是喜欢的话,孩儿命人赴襄阳,让荆州牧府到明岁多备些。”曹昂听后,低首对曹操说道。
“不必了。”
曹操听后,摆摆手道:“此举太过劳民伤财,如今天下是初定不假,但依旧有不少事要处置,这需钱粮之处太多,真要特别备下些这茶,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财力。你有这份心便足矣,茶不过解渴之物,何须大费周章。”
对于享乐,曹操是有节制的。
在这个位置待的越久,曹操的压力就越大,毕竟明里暗里盯着的太多了,他的一举一动是会带来很大影响的。
曹操可不希望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一些不好的风气出现,毕竟汉室有此前的动荡,就跟这有直接关联。
“父亲,其实不是这样的。”
曹昂听后,抬手朝曹操行礼道:“这看似是大费周章,实则却是在增加一项创收,毕竟能进丞相府的茶,那必然会被很多人惦记着。”
“如此想品鉴的就会增多。”
“而对荆州治下的茶农来讲,所培育出的新茶销量增多,那他们的收入就会增多,而茶在荆扬之地会日益增加份量的。”
茶叶,瓷器,丝绸这些畅销品,在今后会占据着极重要的地位,是推动南北贸易,加快东南开发的重要一环。
甚至等到日后开启大航海,上述这些商品会成为硬通货,成为曹氏对外贸易的重要支撑之一。
“所以某反倒被你给利用了?”
曹操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曹昂。
“也不能说是利用吧。”
曹昂抬起头来,讪讪笑了起来,“毕竟荆扬两州开发与治理,所需钱粮规模巨大,孩儿毕竟持节督两州军政,总是要设法解决所需的,不然这难题只能向上递到丞相府,这说起来还是在为父亲分忧。”
“所以某还要谢谢你了?”
曹操探身盯着曹昂。
“不敢,不敢。”
曹昂低下了脑袋。
“哈哈!!”
书房内响起曹操爽朗笑声。
而这响起的笑声传到书房外,让丁氏拉住曹稷的手停下,曹稷露出疑惑之色,抬头看向自家祖母。
丁氏低首微微摇头,随即拉着曹稷朝一处走去。
在离书房有些距离,丁氏这才停下脚步。
“祖母,不去找祖父和父亲了吗?”
曹稷有些疑惑,但却小声的开口询问。
丁氏露出会心一笑,蹲下身来,伸手轻抚曹稷的头顶,柔声道:“祖父与父亲在谈大事,此刻不便打扰。”
“哦,孙儿知道了。”
曹稷捂嘴笑了起来,“祖父并没有生父亲的气,所以孙儿跟祖母,不必前去书房,为父亲解围了。”
“真聪明。”
丁氏笑意更盛,伸手轻勾曹稷鼻尖,眼中满是宠溺,“稷儿跟汝父小时候真像,都是那般的聪慧。”
“嘻嘻。”
曹稷笑了起来,“谢祖母夸奖。”可说着,曹稷却凑上前,低声道:“祖母,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祖母带着孙儿吃些东西吧,孙儿饿了,肚子咕咕直叫。”
“好。”
丁氏轻笑着点头,随即起身,牵着曹稷的小手便朝一处走去。
“祖母,您饿不饿?”
“还真有一些。”
“那祖父他们呢?”
“这余就不知道了。”
“那也为祖父他们准备些?”
“好。”
“祖母最好了。”
“呵呵……”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但声音却在不断响起……
……
“既然在朝撕破脸了,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拿下?”
彼时,在书房内。
气氛出现微妙变化。
曹操身倚着凭几,指节轻叩案几,直直盯着曹昂,“对这些事,某不多言,汝也是清楚的。”
“刘宠是什么脾性,那是断不会吃亏的主。”
“这次在大朝上不将其扳倒,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再者言,赵温、伏完他们同样也不是吃素的,哪怕是处在被动之下,但不到最后,他们断然不会束手就擒的。”
讲到这里,曹操停了下来,他在等曹昂的回应。
对今日大朝发生的种种,曹操是一清二楚的。
包括荀彧、程昱他们的表现。
不过曹操有些不理解的,是曹昂最后的反应。
明明都撕破脸了,关键还掌握住了朝堂主动,为何不顺势逼其就范,反而留有余地?
毕竟他经历的太多了,对这种出现的反复,也是遇到过不少的,所以他不能理解曹昂的做法。
“父亲,其实这是孩儿有意为之的。”
面对曹操的打量,曹昂没有丝毫局促,相反却很平静道:“在今日大朝上,孩儿的确能一鼓作气,将刘宠他们尽数拿下,但如此一来的话,就会给世人一个直观感受。”
“什么感受?”
曹操皱眉道。
“谯县曹氏太过强势。”
曹昂继续道:“本身这所有的事情,都是紧密围绕孩儿执掌南北两军展开的,而在这期间还有不少舆情出现。”
“许都也好,颍川也罢,乃至豫州等地,对于这些谈论的群体太多。”
“即便孩儿没有做什么,但还是会有一些人会先入为主的,这在短期内不算什么,但若将时间拉长就不好了。”
“所以呢?”
曹操眉头舒展开一些,“难道你也想趁势掀起舆情不成?”
“不错。”
曹昂点点头道:“孩儿就是这样想的,只有这样,一个能叫刘宠他们始终保持着紧张,继而做出出格之举。”
“一个是逆转过去舆情散播下,所带来的种种不利态势,使得更多人清楚一点,丞相府到底是怎样的,卫将军府到底是怎样的。”
“接下来孩儿要布下一个更大的局,不止要将刘宠他们彻底拿下,还要叫大势,人心都站在谯县曹氏这边。”
“……”
曹操沉默了。
他已经猜到自家嫡长子后续要做些什么了。
“父亲,孩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而在这等氛围下,曹昂郑重一拜,“接下来的一些事,需要丞相府出面解决,这是能稳妥解决此事的关键。”
“汝是一点都不含蓄啊。”
曹操嘴角微微上扬,“这机会可不多见,汝确定要叫丞相府出面?”
“没有父亲,就不会有孩儿今日。”
曹昂没有任何的犹豫,“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为了谯县曹氏,至于私利,孩儿从未想过。”
“哈哈。”
曹操笑了起来,看向曹昂的眼神变了。
能够掌权而不恋权,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哪怕是父子之间,绝大多数也很难做到这点。
但是他的儿子,却能做到这点。
这如何能不叫曹操欣慰呢?
也是这般,使得曹操的心态彻底变了,其实有些事不必想的太多,毕竟这都是要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