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楠去了趟青市第一监狱。
一位女管教带她穿过空荡荡的走廊，只听到高跟鞋哒哒的声音。
到了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呼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崇鸣头发花白了一片，脸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他微笑看着自己的妹妹，感觉她好像没有了之前的灵动劲儿，眼神中透露着疲惫。
“最近很忙么，要注意休息啊。”
崇楠淡淡说道：“三番五次的让人喊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死了。”崇鸣微笑道，须臾，又缓声说道：“这个世界上，咱们俩是最亲的人了，虽然我们从小到大相处的并不愉快，但你还是我最亲近的人。”
崇楠垂眸，看不清她的表情。
崇鸣没有听到妹妹回答，叹了声气道：“临死前反而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这辈子浑浑噩噩，没做过几件对的事情，我罪有应得，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看着别人家父母疼爱，天伦之乐，咱们俩却孤苦伶仃，在一亩三分地上争的你死我活，到头想想有什么呢，能剩下什么呢。”
崇楠蓦地一笑，终于抬起头来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崇鸣看了妹妹一会儿，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语重心长道：“以后只剩自己一个人，好好的，别再回想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照顾好自己，咱爸给你留下了一封信，在玄关的花瓶里边，那是他最后想跟你说的话，记得去看。”
“好啦……不讲了，最后，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哥哥，抱歉。”崇鸣深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笑着摆了摆手，深深的看了妹妹一眼，旋即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
“你这样的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死百了，而且，你也该赎罪了。”崇楠丹唇勾起一抹冷笑。
崇鸣脚步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旋即打开门走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骤然安静下来，崇楠呆坐在隔离窗前许久，直到管教轻轻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这是他和这个从小讨厌到大的人见得最后一面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恨不起来了。
“什么时候执行？”
“后天。”女公安回答道。
“我想包一份水饺，您可以转交给他么？”
女管教蹙了蹙眉，看了眼不远处的领导，见他点头，顿时会意。
“可以，不过您需要什么馅料，得我们来提供。”
“好。”
崇楠其实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包水饺，因为妈妈特别喜欢吃，所以她也很喜欢吃，尤其在阴雨天，她会缩在家里边，和面，擀皮，调馅，吃完就会觉得心里很踏实。
这是她唯一会做的吃食，但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
崇鸣盯着铁盘里歪歪扭扭的饺子，褶皱深浅不一，有些还洇着汤汁。
管教的话在耳边炸开——“这是你妹妹亲手包的”。
他喉咙突然发紧，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呼吸。
第一口咬下去，记忆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滚烫的泪珠砸在盘边，混着咸涩的汤汁滑进嘴里。
他弓着背，像受伤的兽般压抑着呜咽，颤抖的手却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个唯一的家人，现在他很害怕，他不害怕死，只是害怕自己临走的时候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帮他收敛的人都没有，哪怕下到地狱，也会被小鬼欺负。
暮色如墨，将监狱灰沉的轮廓渐渐晕染成模糊的剪影。
方茴与李知许在铁门外伫立良久，终于望见崇楠单薄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她步伐沉稳，素色衣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面上却瞧不出波澜，教人猜不透她的情绪如何。
李知许率先迎上去，温热的手臂自然地挽住她，声音轻柔得像春日柳絮：“都好好道别了？”
崇楠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轻声应“嗯”，目光扫过两人因久候而略显疲惫的面容，歉然道：“让你们等这么久，辛苦了。”
方茴见状，赶忙挽住她另一侧手臂，指尖轻轻捏了捏，语气温柔道：“走，咱们回家。”
“好。”崇楠应声回头，最后望了眼那扇隔绝自由的铁门。
晚风裹挟着尘埃掠过耳畔，她忽然深吸一口气，阖上眼，任由暮色漫过睫毛。须臾，胸腔里压抑的情绪随着绵长的呼气缓缓散去，这才从容转身，踏入等待的车内。
回到牢山别墅。
秦浩在厨房做饭，崇楠则回到自己别墅换了身衣服才过来，她将今天崇鸣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浩淡淡说道。
他不得不这样说服自己。崇鸣那样桀骜狠戾的性子，本不该与“忏悔“二字沾边。
可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些流传在狱卒间的轶事——濒死者总爱凝视窗外的飞鸟，总对着月光喃喃自语——都在暗示生命终章的脆弱。
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再冷硬的心也会被人间烟火烫出裂痕。
尤其对崇鸣而言，血脉是他与尘世最后的羁绊，在生命倒数的时辰里，这份亲缘化作藤蔓，将思念与眷恋疯长着缠绕上每根神经。
偌大的世界轰然坍缩，最终能承载他汹涌情绪的容器，只剩下崇楠这一个亲妹妹而已。
“我要准备他的身后事。”
“当然了，好歹是家人。”秦浩嗯了一声道。
崇楠转身，秦浩在她身后说道：“知道你现在不好受，别觉得孤单，以后我们大家会一直陪着你，家人会离开，但朋友，会陪伴你一辈子，大家相处这么久，互相都是推心置腹，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们会比你的家人更加可靠。”
崇楠回眸一笑，点头道：“知道，有几个心软善良的朋友，也是我的福分，有失必有得，我看的开的。”
“好，今晚给你做红烧排骨和辣子鸡丁，你去和他们聊聊天，饭一会儿就好。”
她离开后，秦浩无奈一笑，崇鸣如果最后歇斯底里的骂一顿也好，偏偏说了几句贴心窝的话，这杀伤力着实不小，想都不用想，肯定触碰到了崇楠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
别看崇楠表面如常，其实心里早就人仰马翻了，不过他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治愈的办法，让时间这位医生来吧，它能抚平一切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