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我的孩子!我的娟啊!你醒醒!你看看爹!你看看爹啊!!”他猛地爆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哀嚎,声音嘶哑破裂,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显得异常凄厉。
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他脸上的血污,污泥,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小娟冰冷苍白,毫无知觉的小脸上。
那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红的色泽!
极致的悲愤,绝望和那亲眼目睹爱女被践踏却无能为力的巨大创伤,竟然让他流下了血泪!
殷红的血珠混着清泪,在小娟脸上晕开,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点点红梅,凄艳而绝望。
就在这时,里屋那扇被孙寡妇死死顶住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孙寡妇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纸还白,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她看到李守仁怀中那个血人般,气息奄奄的小娟时,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已经到了喉咙口的,惊天动地的悲鸣硬生生压了回去,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呜咽。
她的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的冻土,指节发白,眼泪无声地奔涌而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然而,屋内的悲剧并未结束。
那个最小的、只有三四岁,之前一直发着高烧,不停说着胡话的小女孩,在经历了门外那场恐怖的暴行和极度惊吓之后,本就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越来越弱。。。。
在此时,她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呼吸。
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就这样静悄悄地,在草堆的角落里,结束了她短暂而苦难的一生。
虚弱和恐惧,最终还是夺走了她,孙寡妇煮的米汤,成了她在人世间品尝到的最后一丝温暖。。。
寒风在南京城的废墟间疯狂地呼啸,声音尖锐而持久,如同万千冤魂在同时哭泣,呐喊,控诉。
它们穿过千疮百孔的墙壁,掠过冰冷僵硬的尸体,盘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头顶,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无尽悲哀。
李守仁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院子里,背靠着半截残墙,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她渐渐冰冷的小身体。
他一言不发,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那里面,曾经有过的泪水已经流干,曾经燃烧的愤怒已经熄灭,甚至连那蚀骨的悲伤,似乎也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彻底的麻木和虚无。
他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一尊承载了人间至痛的,绝望的石像。
他的脑海里,不再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些混沌的,无解的问题在盘旋:
为什么?
日本人用刺刀和炮火毁了他的家,夺走了他安宁的生活,让他妻离子散。
他忍了,认了,像野狗一样在废墟里刨食,只想活下去。
他放下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在仇敌面前下跪,乞求,用妻子留下的最后念想,换来了那点救命的粮食。
他以为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给予他致命一击的,不是侵略者的子弹,而是自己同胞的拳脚和践踏?
那些曾经一起在难民区里分食一碗稀粥,互相取暖的人,为什么在饥饿面前,会变得比野兽还要凶残?
这吃人的世道,这人心的险恶,究竟要把人逼到何种地步才算尽头?天道何在?公理何存?
没有答案。只有寒风呜咽,如同命运的嘲弄。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以及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孙寡妇警觉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洞开的院门口。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深色绉绸面羊皮袄,头戴瓜皮小帽,面容清癯却带着深深倦容的老者,他手中握着一根紫檀木拐杖,需要由身后一位穿着虽然旧却整洁的灰布长衫,管家模样的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正是原来难民区的组织者,那位绸缎庄老板陈老先生。
陈老先生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惨状。
狼藉的地面,瘫坐哭泣的孙寡妇,以及那个怀抱血泊中孩子,如同失去魂魄的李守仁。
他的身形猛地一晃,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痛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守仁!守仁!” 陈老先生声音发颤,在管家的搀扶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李守仁身边,完全不顾地上的血污和冰冷,竟“噗通”一声,颤巍巍地屈膝,半跪在了李守仁身旁!
这个动作让他身后的管家惊呼一声,连忙要扶,却被他摆手阻止了。
“守仁!看着我!孩子!孩子怎么样了?” 陈老先生伸出枯瘦的手,想要去探小娟的鼻息,手却抖得厉害。
他看到小娟惨白的脸和扭曲的手臂,老泪瞬间涌了出来:“作孽!作孽啊! 我都听说了。。。。王管事那几个天杀的啊!
他们都疯了!饿疯了!心也黑透了!
我。。。我没能拦住他们。。。我对不住你啊,守仁!”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
李守仁空洞的眼神微微转动了一下,看了一眼陈老先生,又木然地垂下去,落在小娟脸上,毫无反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
陈老先生见李守仁这般模样,心中更痛。
他紧紧抓住李守仁的手臂,用力摇晃着,声音急切而带着一种最后的希望:“守仁!你听我说!孩子!孩子还有气!
还没死!你不能就这么坐着!得救她!得想办法救她啊!”
他转过头,管家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色土布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赫然是十根黄澄澄,闪着诱人光泽的“大黄鱼”金条!
陈老先生将布包塞到李守仁那只没有抱孩子,沾满血污的手中,金条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李守仁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守仁,你听着!” 陈老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十根大黄鱼!本来是想拿给你带着孩子们走的
现在你拿着!立刻,抱着孩子,去找日本人!去找他们!
日本人那里有军医,有药!只有他们现在可能有办法救孩子一命!
用这个!用这个金条开路!或许。。。或许能请动他们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