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渊无尽的黑暗中,端坐于白骨王座上的恶魔领主阿格鲁斯正一只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听着蝠翼魔管家嘶声的汇报:
“根据我方眼魔传来的报告,‘裂脊者’贡拉克已经与‘腐囊者’莫塔科斯特展开全面的交战。
“已知战场宽度从空洞裂谷一直延伸至脊骨平原的东部,而双方派出的军团已经彻底填满了整条战线。
“腐囊者投入了海量的活体脓疱作为主力,用的还是那套老掉牙的生化诡变战术。
“而值得关注的,反倒是那位裂脊者为它的精锐重装军团配套了全套的禁忌诅咒兵装……”
阿格鲁斯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听到这里,它有些意外地瞥了对方一眼:
“含有巨人诅咒的武器?就凭贡拉克那个只知道炫耀、毫无格调的莽子?
“它用得明白吗?不要等哪天遭到自己手下的反叛,被划了一刀那就乐子大了。”
蝠翼魔管家深深躬身,用着谄媚又狡诈的声音解释道:
“您所言极是,以贡拉克那头恐暴魔贫瘠的智慧,自然是不及君主的万分之一。
“而此番举动,实际上也是在某位学者的提议下,通过控制其境内所有的工匠,强迫它们仿照……那位存在的表现形式,研制出了一种能够杀死“声音”、阻隔外界干扰的死寂装甲。”
它稍作停顿,语气渐沉:“虽说目前这种装备还有着不小的副作用。
“比如一经穿上便会导致恶魔的形态固定,既无法使用能力,也无法借助外力将其脱下。
“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使用者的身体有多么强大,也都会逐渐陷入一种永恒的凝固。
“不仅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将其解除,若是在其间死去,更是会导致其灵魂和声音永远无法回归黑渊重新复活……”
“但也正因如此,贡拉克麾下的督军玛尔加什才得以无视了疫病与变化系的诅咒。
“不仅在战场上以单骑凿穿了瘟疫炮阵,随后更是连斩包括‘溃烂行者’在内的七位督军。
“甚至还有传言称,那些战死魔将的灵魂至今仍未归黑渊。
“有学者推测,可能是那身死寂装甲还具备着拘禁亡者灵魂的功能,只能说在这次的冲突中,腐囊者的损失确实非常惨重……”
“杀死声音,禁锢形态,阻断回归……”阿格鲁斯指节敲击扶手的声音微微一顿,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流火,“这倒是有趣,不再一昧地寻求进攻,而是转为自我保护这种懦夫行为吗?”
“看来贡拉克那个傻子在误打误撞中弄出了些有意思的玩具,它那毫无价值的一生也不算是那么可悲了。
“只是我不用看也知道,以对方下等种级别的垃圾审美,这件装备的造型必然充斥着各种与优雅无关的粗鄙……”
他低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与玩味。
只是嘴上虽然说着嫌弃,但这位恶魔领主却已经开始思考,当自己面对那些死寂武装时的应对之策。
尤其是需要警惕这件事情背后所代表的,其余势力对巨人力量粗劣模仿的可能性。
而在这时候,嘴上不停的蝠翼魔还伸出爪子撕开自己的腹腔,露出皮囊内部鲜血淋漓的地图解释道:
“至于这次战火掀起的焦点,便是双方都在争夺一处崭新的‘矿点’所有权,那是不久前才在空洞巡游中陨落的恶魔。
“是的,虽然不知为何,对方的尸体没有被巨人收走,但经过探子的反复核验,我们确定了那确实是一头极为古老的渊魔种。
“祂的相关名讳尚不清楚,不过从遗体周边区域形成的时间乱流、以及闭锁的循环空间来推测。
“这位陨落者所掌握的权柄,极有可能触及了极为罕见的时空领域。
“更重要的是,那位渊魔种的外壳已经被彻底击碎。
“如今少了那层无坚不摧的防御,只要能想办法突破外围的时间迷障,便能直接触其核心,掌握全新的力量,而这也正是各方魔君纷纷起兵的关键。
“已经有眼魔在战场的边缘发现了另外几位魔君部队的影子,看来这场战争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恶魔管家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战争的跃跃欲试。
毕竟这本就是深植于恶魔血脉中的娱乐,更是黑渊中颠扑不破的生存法则。
无论是想要获取更多的资源,还是单纯地想在黑渊里活得更久,让自己的声音传播地更远。
那么永无休止的战斗与厮杀便是它们无法逃避的宿命。
然而,明明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恶魔管家却发现王座上的君主除了一开始表现的惊讶外。
此刻只是在波澜不惊的平静中伸出手指,拈起一柄由恶魔脊骨雕琢成的长柄勺,漫不经心地搅动着颅骨碗中翻腾着热气的猩红浓汤。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刺耳尖锐的喧嚣从桌面上传来:
“快点动起来,你们这群该死的懒屁股怎么磨磨蹭蹭的,能被魔君吃掉难道不是你们生来的荣幸吗?还不快点!”
只见恶魔身前的白骨桌上,有数头体型肥硕似蠕虫、扭曲的外表缝合着无数张半透明人脸的怪异生物。
正在身后小恶魔的鞭打和推挤下,慢吞吞地朝前方凹陷的深坑……或者说庞大的骨质巨碗蛄蛹地爬去。
这是一群自诞生以来,便被作为高级食材以及交易货币进行人工制造的特殊恶魔,囚魂魔。
它们没有任何的肢体和交谈能力,也没有任何的异能与攻击手段。
除了体内那些被囚禁的异界灵魂,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凄厉的哀嚎与悲怆的恸哭外。
甚至这些唯一能够发出的声音,也只会帮助恶魔在黑暗中完成对它们的定位。
以及在平时为恶魔领主们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充当音乐播放器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现在,随着“噗通噗通”的声音频频响起。
这些体型即便放在现实世界里都有二三十米高的肉山。
此刻就像一枚接一枚落入碗里的腊肠等待被食客享用。
阿格鲁斯习以为常地捏起一节尚在蠕动的‘腊肠’送入口中。
随着锋利的牙齿切开富有弹性的肌体,一股温热的汁液在腔室里迸射开来。
就着食物哀嚎的音乐,它能清晰地感知那些灵魂精华中所蕴含的强烈感情。
痛苦、绝望、悲伤、悔恨、恐惧……
这些情绪如同最刺激的香料,在它的舌尖炸开一阵酥麻的刺痛感,随后化为一股阴冷的寒流滑入喉咙。
作为食物,它的口感无可挑剔,细腻、肥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腥甜。
每一口咀嚼就像在碾压无数脆弱的大米,发出细微的,令恶魔感到愉悦的破碎感。
然而,此刻阿格鲁斯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享受的波澜。
相反,它幽邃的眼眸中正流露出一丝清晰可见的……失望。
“乏味,这些虫子一成不变的绝望,就像劣质的香料在掩盖不新鲜的食材,我都已经吃腻了。”
恶魔领主伸出暗紫色的长舌,舔去唇边残留的血色痕迹。
其低沉的声音在腔室里回荡,震得血肉墙壁上的粘液簌簌滴落。
“除此之外还有大片的麻木,是的,这些灵魂的棱角已经被磨平了,所有能带来惊喜的激情全都消失,我能尝到的只剩下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认命。
“毫无层次,毫无回味,制作这些食物的虫子显然只追求数量,完全不懂得窖藏的艺术,不懂该如何让灵魂在特定的痛苦中发酵,酝酿出独特的风味……”
说到这里,它熔岩般的瞳孔转向管家,光芒炽盛了一些:
“我需要的是惊喜,是挣扎,是爱恨交织在毁灭瞬间迸发的璀璨,而不是这种千篇一律,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预制菜。”
“去告诉那些供应商,如果下次还是这种货色,我就要用他们自己的灵魂来填充我的餐盘,没有下一次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美食”堕落的惋惜,以及一丝对下一次盛宴的期待。
而对于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吃货君主,恶魔管家也只能在无奈中叹了口气:
“惶恐万分,下次我一定亲自去验货,保证让主君用上最纯的货。”
说到这里它话锋一转,又将话题引回那场遥远的战争,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蛊惑:
“主上,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啊,虽说我们地处偏远,路程不便,但这反而能避开前线最初的混乱与消耗。
“待其它魔君的炮灰填平时间迷障,待它们血流成河、几败俱伤之际的时候,您再以雷霆之势降临战场,收割一切。
“风险由它们承担,而最终的果实,唯有像您这般兼具耐心与狡诈的君主才配摘取……”
其实要说阿格鲁斯完全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纵观整个黑渊文明的发展史,每一页都浸透着恶魔在空洞巡游中挣扎的血泪。
它们被屠杀、被追杀、被驱赶,生存的空间被不断压缩,甚至一度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世界。
然而讽刺的是,同样也是因为这些屠杀,才恰恰铸就了今日恶魔文明的根基。
那些死后却永不磨灭的骸骨被它们挖掘、被雕琢、被重新利用,被赋予全新的意义。
直至今日,即便刨除骸骨中蕴含的力量。
这些永恒之物也开始从纯粹的材料,逐渐演变为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甚至被所有的领主用来攀比和竞争。
就比如阿格鲁斯手中这柄触感温润,通体由精心打磨的椎骨拼接而成的精美勺子。
又比如在它身边用颅骨制成的器皿,血肉宫殿的装饰,座椅的材质再到身上的装备。
将杀戮转化为艺术,将骸骨升华为礼仪。
黑渊正在掀起一种风潮。
好似原本只是将弱小视为原罪的世界,开始将“寒酸”与“落魄”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弱小。
而这一切奢华与攀比的根基,都牢牢系于每一处被发掘的“骸骨新矿”。
每一次成功的开采,每一次稀有遗骸的发现,都可能引发整个国度乃至文明的跃进。
到了现在,即便是恶魔领主也不得不承认。
它们与巨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杀与被杀。
甚至可以说,整个文明的欲望都已经和那片庞大无边的阴影深度纠缠,再难分割。
阿格鲁斯沉醉于它们这般扭曲的依存,也渴望用更多稀有的遗骸堆砌出更极致的奢华。
然而这样的念头终究只能停留在此刻的幻想。
恶魔领主从未有一刻忘记,这身力量、这个身份、眼前所掌控的一切皆为主上所赐。
渊魔之下,皆为蝼蚁。
能统御亿万魔军的自己也不过是人家的傀儡,是更高意志的延伸,其实它从未拥有过自由。
别说是出兵打仗了,接下来它麾下所有的军队,都必须完全投入主人那讳莫如深的宏大计划之中,毫无自主行动的余裕。
一想到主人严令必须找到的那个白发人类,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便扼住了它的心脏。
妈的,空洞巡游怎么没把上面那个老东西干死,它什么时候才能挥出那柄背叛的屠刀?
当然对于主上的计划实在不好多言,只是还没等恶魔领主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事。
突然间它微微一愣,像是能感到一股来自遥远维度的隐晦波动,正穿透无尽虚空,轻柔地叩击着它的灵魂。
“奇怪?这是……来自异维度的通讯请求?
“不是我的眷属,那是谁在呼叫我?新的崇拜者?可是这感觉为何如此清晰?那些虫子又搞出了什么鬼?”
带着心中的好奇,恶魔领主没有过多犹豫便与陌生的灵魂链接完成了串联。
反正彼此间相隔着一个世界,它又是作为力量的绝对主导者。
别说是对一群蝼蚁开放自己的灵魂,就是对面蹲着一群恶魔也伤害不了它分毫。
“来。”它咧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声音里浸透着一种饶有兴致的残忍,“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究竟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胆敢召唤一位黑渊的至尊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