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外围,火把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巡逻兵卒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副将钟大松按剑而立,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官道上突然出现的、约数十人的骑队。
对方虽打着火把,却穿着武关制式的号坎,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面容。
“站住!前方乃大军营地!再敢靠近,格杀勿论!”钟大松的厉喝金铁交鸣,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带着肃杀。
骑队应声勒马停下,动作整齐划一。
为首一人声音洪亮地回应,带着刻意营造的粗豪和疲惫:“军爷莫要误会!我等乃是武关颛述将军麾下巡夜小队!行至此地,见有大军扎营,特来探个究竟,以免生出误会!”
“武关?颛述?”
钟大松心头一凛,眉头瞬间拧紧。
武关距此百余里,颛述的人怎么会深更半夜跑到这里巡逻?!
疑窦窜起——是戚福的诡计?!
强压惊疑,厉声再问:“既是武关巡夜,你等统领姓甚名谁?所部何营?”
“正是颛述将军亲命!”
对方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平稳无波,“我等乃将军亲卫营,奉命扩大夜巡范围,以防流寇趁乱滋扰四方!”
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钟大松心中疑云更重,却抓不到把柄。
只想尽快打发掉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免得节外生枝:“既是误会,速速绕行离开!此地军务机密,不容窥探!再敢逗留,休怪本将无情!”
正要挥手让弓弩手戒备驱离,对方却抢先一步,带着几分好奇和试探的语气问道:“敢问军爷,这偌大营盘,旌旗招展,可是……庞万青庞将军的麾下在此暂驻?”
不等钟大松回应,声音又故作感慨地补充道,“临行前,我家颛述将军还特意叮嘱,说庞将军乃西境柱石,用兵如神,此番兵锋所指,必能马到功成!让我等若遇庞将军部属,当以礼相待……”
“住口!”
钟大松浑身汗毛倒竖,厉声打断!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兵锋所指?马到功成?!
他们出兵郑关,虽是明面行动,但打的是“讨逆勤王”的旗号,对外并未言明具体目标就是戚福!
而且行军不过一日,消息怎么可能这么快传到百里之外的武关?!
颛述还特意叮嘱?鬼话连篇!这绝对是戚福的探子!甚至是……伪装的前锋!
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钟大松!
立刻就要下令放箭,将这伙居心叵测的“武关兵”射成刺猬!然而,就在右手即将挥下的电光石火之间——
阴恻恻、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钟大松身后阴影中响起:
“钟副将……深更半夜,在此喧哗,所为何事啊?”
钟大松猛地回头,心脏几乎骤停!
庞万青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营门内侧的火光边缘!
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晦暗不明,眼睛却锐利如钩,正死死地盯着钟大松,以及营门外诡异的“武关巡夜队”!
眼神冰冷、探究,更带着被惊扰的不满和……警惕!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营门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现的庞万青身上!
卢绾和八目在马上,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万万没想到,庞万青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出现!
计划被打乱了!伪装随时可能被戳穿!八目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悄然滑向藏在马鞍旁的刀柄,眼中凶光一闪,就要暴起发难!
卢绾的手更快!
在八目动作的前一瞬,已不着痕迹地按住了他的小臂,力道不大,却带着制止意味!
迎着庞万青审视的目光,强行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下级军士见到大将时应有的、混杂着敬畏和惶恐的表情,在马上微微躬身。
钟大松更是如坠冰窟!
庞万青的出现,将他推到了悬崖边!
现在既不能立刻下令攻击,会显得欲盖弥彰,又不能放这伙人进来,可能是引狼入室!
更要命的是,庞万青冰冷的眼神,已经看穿了他刚才的杀意和……某些更深的心思!
夜风呜咽,火把噼啪作响。
门前瞬间死寂,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火把的光晕在夜风中疯狂摇曳,映照着每一张或惊疑、或冰冷、或紧绷的脸。
钟大松只觉得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
即将挥下令箭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尴尬到了极点!
方才已经确定对方是敌非友,杀心已起,却被主将撞破。
此刻若坚持动手,庞万青会怎么想?会不会认定他钟大松是急于杀人灭口,掩盖什么?
或者……更糟,认定他故意挑起事端,破坏可能的“招揽”?
猛地收回手,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转身对庞万青抱拳行礼,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尴尬而有些发干:“将……将军!末将正在盘问一队自称来自武关颛述将军麾下的巡夜兵卒!他们行迹可疑,末将正欲驱离!”
刻意强调了“自称”二字,眼神焦急地看向庞万青,试图传递“此中有诈”的强烈信号。
庞万青阴鸷的眼睛,像两把冰冷的刮骨刀,先在钟大松脸上剐过,将掩饰不住的惊惶和杀意尽收眼底,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带着讥讽和了然的弧度。
“哼,果然沉不住气,想借机除了这些‘戚福疑兵’,顺便坏我好事?”
他心中冷笑。
随即,庞万青的目光转向营门外沉默的“武关兵”,尤其是在为首两人身上停留。两人在马上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火光映照下,面容普通,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下级军士的卑微,并无破绽。
庞万青何等老辣?
敏锐地捕捉到那数十骑静默中透出的、绝非普通巡夜队能有的隐隐煞气!还有为首看似卑微的汉子,按在那暴躁同伴手臂上的细微动作——是制止!
“戚福的人!绝对是!”
庞万青心中瞬间雪亮!一股夹杂着兴奋和残忍的电流窜遍全身!
原本还在犹豫如何接触、如何试探戚福的底线和实力,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胆大包天,主动送上门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脸上的阴鸷瞬间化作刻意营造的、带着上位者威严的“宽和”,甚至向前踱了两步,靠近营门栅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营外:
“哦?武关颛述将军的人?倒是稀客。本将庞万青。”
目光如炬,锁定卢绾,“你方才说,颛将军知本将在此?还对本将‘兵锋所指,马到功成’有所期许?”
刻意重复卢绾之前的话,语气带着玩味和一丝压迫。
卢绾心头警铃狂响,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受宠若惊和一丝“失言”的惶恐,连忙在马上再次躬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卑职……卑职失礼!将军威名赫赫,我等……我等在武关便如雷贯耳!此番……此番扩大巡夜,实因近日流寇猖獗,颛将军心忧地方,绝无窥探将军军机之意!方才……方才卑职一时口快,对将军推崇备至,若有冒犯,还请将军恕罪!”
把“推崇备至”和“口快”咬得稍重,将之前的试探性话语巧妙包装成了下级士兵对大将的盲目崇拜。
庞万青眼中精光一闪。好一个滴水不漏!若非他早已起疑,几乎要被这番“真情流露”糊弄过去。他越发肯定,这必是戚福麾下智勇双全之人!
“呵呵,无妨。”庞万青忽然朗声一笑,颇为受用,挥手道,“既是颛将军麾下忠勇之士,又值深夜巡弋辛苦,岂有过营门而不入之理?”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钟副将!”
“末将在!”钟大松心头一紧,预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