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阴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哭不出声音，才慢慢止了泪。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信徒把打扮整齐的小墨漓送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显然不合身的红衣，衣袖长得快要拖到地上，小小的身子缩在房间的一角，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
单灵灵看着那一幕，心底发紧。
那孩子还不明白，这所谓的“侍女”，意味着什么。
小九阴从床上爬了起来。泪痕还挂在他脸上，他抬起头看了墨漓一眼，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九……九阴大人！”
小墨漓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那称呼生硬而陌生，显然是那些信徒刚刚逼着她学的。
九阴身子一僵，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缩了缩肩，没有理她，只低着头往门外走。
“九阴大人，您要去哪儿呀！”
小墨漓慌了，连忙追上去，想去拽他的手。
“圣父叔叔说，让我好好陪你。”
“我不需要。”
小九阴冷冷地甩开她的手，眼神闪躲。
“我要去找我娘。”
“那我也要去！”小墨漓急得快哭出来，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你不许去！”小九阴回头瞪了她一眼，稚嫩的声音尽力模仿着他父亲的威严。
“他说，让你满足我的所有要求，那我现在的要求，就是你待在这里，不许告诉任何人。”
“哦……”
小墨漓终于松开了手。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小九阴推门离开，怔怔地站了许久，最后蹲下来，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床脚。
她还太小，不知道这一次放手，会让她与那个男孩，一起坠入命运的深渊。
单灵灵跟在小九阴身后，那孩子的身影在走廊的阴影里晃动着，瘦小又倔强。
他走得很快，显然对这一带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七拐八绕，避开所有信徒的视线，终于停在了一间漏风的石屋前。
屋里有火光，忽明忽暗。
小九阴怔怔地望了片刻，确认没人跟着自己，这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
里面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
“娘，是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那一刻，小九阴终于笑了。
瘦弱的女人含着泪，颤抖着将他搂进怀里，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连连将门带上。
“娘，我来看你啦！”
小九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笑得天真：“爹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了吗？”
单灵灵看着那一幕，心头一酸。
那女人确实比之前更瘦了，脸色灰败，颧骨高高地凸出，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照出了那种说不出的憔悴，就像是一根被折断、却仍勉强支撑的烛芯。
“娘很好，很好……”
女人的声音在颤，她哭得浑身都在抖，双手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孩子，仿佛只要一松开，这个世界就会把他再次夺走。
“娘，你又瘦了。”
小九阴从她怀中抬起头，小脸满是心疼：“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女人哽咽着摇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伸手去轻抚儿子的小脸。
那动作温柔又小心，生怕因为自己的触碰，会让这孩子碎掉。
“别哭啦，娘。”
小九阴抬起手，笨拙地去擦母亲的泪，笑得像个小大人。
“我不是来看你了吗？娘不哭，我以后天天都溜出来看你。”
女人眼泪又落了下来，却努力抿着唇，挤出一点笑。
“父亲今天让我选了……伴侣。”
小九阴想了想，皱着眉头，抬眼去看母亲：“娘，伴侣是什么意思呀？”
女人怔了怔，指尖一僵，她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伴侣……”她轻声道，“是那个能真心爱你的人。”
“她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不会伤害你。”
“你可以信任她，也可以去爱她。”
“哦，那她会像娘这样爱我吗？”
小九阴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问。
女人心口一疼，强忍着哽咽，摸了摸他的头发。
“如果是你真正的伴侣……她或许会，比娘更爱你。”
小九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笑着说：“她叫墨漓，娘，下次我带她来见你，好不好？”
“嗯，好。”
女人伸出瘦弱的手，把他轻轻揽回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口。
火光在石屋中摇曳，映得母子俩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化作一幅孤独却温柔的画。
小九阴搂着母亲的腰，眨着眼，撒娇似地说道：“娘，我还想听你上次没讲完的故事。”
女人笑了，那笑里藏着苦涩与温柔。
“好啊，娘给你讲完。”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声音低而温暖。
“从前，有一条蛇，它想飞上天，于是它拼命地修炼，努力地挣扎，终于让自己的背后长出了两只翅膀。”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从岁月的罅隙里吹过，她一边讲，一边轻轻拍着小九阴的背。
火光映在她瘦削的脸上，眼底藏着一层温柔的光。
“腾蛇修成之后，能御风而行，遨游天地之间，它骁勇善战，美丽非凡，让天地五界都为之倾倒。”
“可后来，腾蛇一族覆灭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跟随国主大人来到幽冥之地，在这没有阳光和月亮的地方，又一点一点重建了家园。”
“娘。”
小九阴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单纯的光：“爹说，国主大人是坏人。”
女人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国主大人不称职，他不让我们见太阳，不让我们拥有金山，我们的生活这么苦，都是国主大人的错。”
小九阴歪着脑袋，认真地问：“娘，国主大人真的是坏人吗？”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
女人的手轻轻落在儿子的后背，温柔而坚定。
“国主大人……和我们一样，是有七情六欲的神明。”
“楠，娘不能妄议他人，就算是神，也不可以。”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柔了：“等你长大了，要自己去看，去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是谁告诉你的。”
“娘说的不一定对，爹说的也不一定错。”
她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目光温柔又心酸。
“娘只希望，你能记住一点。”
“要让你的心，替你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