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没听过什么音乐会，也没有看过舞台剧。
在他的刻板印象里，那都是些吃饱饭没事做追求时髦的娱乐消遣。去到那种地方，不光是要你穿得登登样样，举手投足之间，还要腔调十足，说难听点，就是给那些虚荣心过剩的人用来摆摆噱头的。
听不听得懂，看不看得明白，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只要在这种场合出现过，那就自然而然成了场景中的一个部分，它的档次就是你的档次，它的尊贵就是你的尊贵。
对于这种神奇的逻辑，王二毛完全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就像他可以一直当乔月梅是亲阿姐但绝对不会跟她产生别样的感情。本来嘛，不是同一路人又怎可能长久？
影院戏楼之类，他倒是常去。
没办法，职业需要，只是出现在那里的人更为真实些，手伸出去的时候也会更有感觉。
……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相对正式的音乐厅里，眼前的场景跟想象中的颇有些不同。
说是小厅，只是相对楼下的大厅而言。
上音的美育礼堂剧场，其规模在上海滩上足可以排进前五，就算是跟美琪、保利那些名声在外的顶级剧场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只是人家那里都是公演商演，每年几百上千场次的演出，其社会效应不是美育的这种学术交流性质的内部剧场可以并论的。
现在进来的这座小厅，叫做“香山厅”，老音专的人更喜欢称它为“友梅厅”，因为不管是香山还是友梅，都是为了纪念这所中国第一音乐学府的创办者萧友梅先生。
友梅厅里相当宽敞，占地约有三千多尺，除去居中靠后的表演台，台下的座位转圈排了十多排，估计能有四五百个座位。从王二毛他们所站的正门口一直到正对台前，是一条两步一阶的向下的走道，就结构上看，场子里的地平跟楼道里的应是有所错位，这样的设计可以方便所有的观众都能听到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现在的友梅厅里，已经很难再找到空位了，一眼望去，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你若非要较真的话，在这其中肯定也有不少白发老者，但现在除了台上，观众区里早已熄了灯，不知道是剧场里的规矩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台上亮堂得很。吊顶上的柔光灯洒下一片明晃晃的黄光，估计是所有的灯泡全都开了，照得整个舞台上面金灿灿的，光晕散开来，连第一排的观众席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台上分了两个区域，不知是为了多种功能结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跟标准的商演厅里不太一样。
它的前台特别深，估计能有个十五六公尺，若是在这中间单独拉上一层幕布，那就是一个小型的剧台。后面的区域是一样的，一左一右，有两个下沉式的演奏区，中间有一条两公尺宽的走道与前台相接，走道的两侧各有一处向下的台阶。
从平面上看，像是一个错了形的t字。
王二毛不懂什么t字还是丁字，管它什么字呢，他所在乎的是要在第一时间找到这座台上所有的出入口。
所以尽管现在台上坐着站着的全是人，他的目光还是优先投射到了舞台后面的最深处。
看见了！
在两个演奏区里各有一扇小门，现在是闭着的，打开之后应该可以跟后面的甬道相连。后面的那条甬道现在是看不见的，只能凭借墙面的间隔来做大致判断，不会很宽，最多不过一公尺半。顺着这条甬道一直往右，有个样似门套之类的阴影，因为有所遮挡，实在看不清，但从常识判断，应该是后台和表演区的接口处。
目光再往回朝上，慢慢掠过墙面。
墙上贴着墙布，一是为了美观，二是为了吸音，只是瞧着很旧了，好些个地方已经绽开了棉丝，似乎底下还有一层，在每一个开口处都显出了淡淡的蓝色。
王二毛现在是居高往下，限于台上框幅的遮挡，只能看到在墙面的最高处左右各有一扇窗棱，再去联想到之前绕着这座大礼堂所观察到的外观，便就懂了。这两扇就是通气用的，下半边是做死的彩色玻璃，只有上边部分可以活络打开，但要自由进出，以自己的体型再用上缩骨功，不打破玻璃的话，有点勉强。
厅里的基本结构一扫而过，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凝到了台上。
演奏区里没人，走道口站着两个日本宪兵，这些现在可以忽略不计，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前台。
前台做的本是会场的布置。
王二毛以前陪乔月梅来参加过这种在礼堂里召开的大会。
工会组织的、商会组织的，都是在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一排桌子，一群大佬斯斯文文地坐在位子上。轮到发言，便要起身站到中间竖着的麦克风前，不管说的是什么，是慷慨激昂还是声泪俱下，总是台上一个焦点，台下掌声一片。或有甚者，极鼓噪的，便是台上说完一句，台下喊声雷动，然后平复一会儿，再来上一句。如此反复。只要台上的人还能说得动，台下的人就像被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感觉不到累。
他对这种集会很无语，所以在被逼着去了几次之后，就死活不去了。理由也很简单，他王二毛只会动手，不想听什么大道理。大道理么，都是强者讲给弱者听的，弱者跟强者之间，有什么道理可讲？
现在的台上，原有的那排桌子已被打散，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区域。靠左的一边是四五张桌子还在那里并排摆着，只是没那么整齐，而在另一边则是打横斜放着三张桌子，也是一字排开，倒像是两边在打擂台。
桌子后面都坐着人，围在这些人后，还站着至少有五六十人。
左手这边有二十多个，一瞧便是青帮和洪门的。青帮的人大多穿着他们标志性的定制的黑西装，而洪门的人则大多都是皂布长衫。右手这边，有二十多个米黄色的日本兵，中间还混夹着十多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文职官员。
两边人是站得挺满，却都没什么声音，王二毛打眼细看坐在桌后的那些人，里面除了一个吴四宝，其他都不认识。瞧着年纪都不小了，但也没有看着像是七十朝上的，难道说…… 菊老没在这群人里？
再看舞台上的另一侧，有趣了。
那里齐刷刷地站着两排年轻人，一看就是上音的学生，女在前，男在后，最前面还站着一个指挥，正在唱着的，就是那首《送别》！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