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顾命低声重复着。
凡人成为古神降临的容器有什么后果，顾命猜都能猜到。
苏枫灵低下了头，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太虚门总共有五名‘圣子’和‘圣女’，但我从没见过剩余四人。
“太虚门是一个传承悠远的门派，我们这个派系在数百年前就开始信仰那位‘圣主’——玄虚圣主。
“我的爸爸，我的叔伯，我的爷爷，我的祖祖辈辈，全都是圣主的信徒，我们从祂那里获得道丹的配方和关于超凡的知识，但我们也必须终生供奉、信仰祂。
“我刚开始学认字时所学的东西，不是童话，不是古诗，不是动物植物，而是祂的宝诰。”
苏枫灵的眼神很落寞，竟让顾命有些同情。
她轻声说道：“其实我比你大多啦，我在1366年就出生了，这么算下来，其实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只不过我靠着【千面】一直保持着十七岁左右的样貌，才能混在你们这群小孩子中上学。
“我人生的最初十年都被关在那小小的院子里，每天除了带着家族成员们祭祀圣主和练习神通，什么都做不了。‘圣女’的身份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权力，反而把我高高架起，受尽了束缚。
“我爸爸是个狂信徒，一个真正的疯子。
“他认为圣女出生在他这一房是无上的荣耀，因而他每天只想做一件事，让我尽快炼化道丹，早日突破至第五变甚至第六变，这样我才有资格承载圣主的些许力量。
“如果不是大伯和他吵了一架，他甚至不会同意我离开那个牢笼一般的院子，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去学校上学。
“在他第一次将我们家族的秘密暴露给我的母亲时，他希望获得她的理解和支持，但等来的却是治安员的围剿和追捕。
“母亲举报了他们，但也被他杀死，剩余的成员逃到了落星市，改头换面，继续生活。”
顾命想起了苏枫灵放学和上学时向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家长接送，他原先以为是因为苏枫灵父母工作繁忙，却不曾想是出于这样的隐情。
“你恨他吗？”顾命轻声问道。
“恨，我怎么能不恨呢。”苏枫灵垂着脑袋，低声回应道，“他杀了我的母亲，让我从小失去了母爱，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的父爱，在他眼中，我唯一的用处就是讨好与取悦那位‘玄虚圣主’。
“如果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拥有普普通通的父母，虽然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有超凡力量，但我会有一个完整的童年，也会拥有完整的家庭，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但我偶尔也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悲，太虚门的所有人都可怜，也很可悲。”
苏枫灵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顾命，你知道吗，在我们第一次诵念圣主的宝诰之后，我们就和祂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的身躯、我们的灵体，永远也无法脱离祂的视线和掌控。
“我们只能选择信奉祂，为祂做事，因为祂需要我们的帮助，需要我们帮助祂降临到这个世界。
“但我们在身为古神的圣主看来，只有这唯一的利用价值。祂不在乎我们的死活，甚至不在乎我们对祂是否足够忠诚，我们在祂的眼中，就是尘埃一般的东西，如果不是这尘埃有所作用，祂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们……
“这就是古神的力量，这就是古神信徒的悲哀……
“但太虚门的人不知道，他们都天真地以为圣主降临这个世界之后，会帮助他们得到想要的所有，因而想要为之付出一切。
“但这不过是门主编织出来欺骗和控制他们的谎言而已。
“但我和他们不同，我能听到圣主的声音，能听到祂在无尽长眠之中偶尔的梦呓……”
苏枫灵抬起脸，泪流满面：“古神绝不是凡人应当接触的存在啊，顾命……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了……”
顾命沉默，无数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之中，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在这种情况下，安慰真的有用吗？他不禁扪心自问。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顾命轻声问道。
苏枫灵擦了擦眼泪，轻声说道：“在圣主原本的安排中，我应当在现在就成为祂的容器，让祂的部分力量降临到这个世界……
“在祂夺取新生‘菩萨’的躯体后，祂将拥有一具能够稳定承载祂部分力量的身躯，而非我这一届凡人的脆弱身体。
“血生寺所做的一切都将为太虚门做了嫁衣，我们将渔翁得利。”
顾命轻吐了一口气，他明白了苏枫灵的言下之意——如今这个计划泡汤了。
“但现在祂的计划好像出现了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祂对我的控制暂时消失了。
“我当了一辈子圣女，现在我只想趁着这短暂的时机，当一回我自己。”
“你打算做什么？”顾命不禁问道，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对苏枫灵长久以来的恶意被发现是个误会，但他还没能够好好重新认识她，却又了解到了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菩萨’降世之后，超管局身后的存在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祂降生的时候，就是处决到来的时候。”苏枫灵凝望着远方的血肉山峰，喃喃地说道。
“神子和古神能造成的灾难，可不是一个量级啊，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存在就算能处理降生的‘菩萨’，也未必能解决不完整的圣主，整个星河行省，甚至夏国或许都要因此覆灭……”
顾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地聆听着。
她转过头，对倚在墙上的顾命说道：“我要在祂能重新控制我之前死去，阻止祂的力量降临。”
她的神色越发复杂，轻声说道：“所以，顾命，杀了我。”
“只要杀了我，就能阻止祂。”
“只要杀了我，一切都将会有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