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贸然接触了。”辛容做出了决定，“她受到了惊吓，现在再去，很可能彻底躲起来，或者引发我们无法预料的反应。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需要了解她，了解她卡住的原因，了解她和系统可能的关系。”
“怎么了解？”方奕问，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他习惯于直来直去的对抗，这种需要耐心和策略的迂回让他倍感憋闷。
“观察。”辛容吐出两个字，“轮流，隐蔽地观察她。她的作息，她接触的人，她的生活习惯，她丢出来的垃圾……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同时，我们也要继续留意城市里出现的符号和异常，看是否与她的状态有更直接的关联。”
这无疑又是一项需要极大耐心和风险的工作。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能够接近真相的方法。
从那天起，槐安里17号楼4单元顶层，成了他们新的焦点。六人调整了工作和休息时间，制定了严格的排班表，两人一组，在小区内外的不同点位，对那扇紧闭的房门进行不间断的、隐蔽的监视。
监视的过程枯燥而漫长。他们伪装成等朋友的闲人、在附近散步的居民、甚至是维修工，陈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顶安全帽和一件反光背心。
他们记录下那个女人出门的时间，其实很少，通常只在傍晚时分匆匆下楼扔垃圾或购买少量食物、点外卖的频率、夜里亮灯的时间往往到深夜。
他们发现她几乎与外界隔绝。
没有访客，很少接听快递外卖以外的电话，偶尔出门也是低着头，步履匆匆，神情恍惚而紧张，仿佛害怕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的生活状态，完全符合一个陷入严重创作瓶颈、并且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的写作者的形象。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轮到辛容和江知返监视。看到那个女人照例下楼扔垃圾——一个黑色的、看起来很沉的塑料袋。
在她转身上楼后，辛容和江知返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江知返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假装系鞋带，迅速而自然地将那个垃圾袋拎走了。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垃圾袋。
里面是大量的揉成团的废稿纸、空掉的速溶咖啡袋和泡面盒、几个捏扁的啤酒罐，以及……几个被撕得粉碎的、印有“京市心理卫生中心”logo的信封碎片。
心理卫生中心？
辛容的心猛地一沉。他仔细地将那些碎片拼凑起来，虽然无法还原完整内容，但依稀能看到“建议”、“定期复查”、“焦虑状态”、“创作障碍”等字样。
她在接受心理治疗。因为创作障碍。
这个发现坐实了她的“作者”身份，同时也揭示了她所面临的困境——她不仅卡文，她的心理状态也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辛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留守在合租屋的舒游发来的信息。
“速回。有发现。关于符号的。”
辛容和江知返立刻处理掉垃圾，迅速返回合租屋。
舒游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他们。他这几天一直在尝试分析那个符号的可能含义，甚至侵入了一些城市公共数据库，他利用他过去在副本中学到的一些黑客技巧，虽然大部分技能失效，但基础知识和逻辑还在。
“我搜索了京市近几年的城市规划档案、地下管网图、甚至是一些早期的社区地图，”舒游指着屏幕上几个被标红的地点，“发现这个符号，或者它的变体，出现在几个非常古老的地图标记上，通常用来表示……‘节点’或者‘锚点’。”
“节点？锚点？”辛容皱眉。
“意思是支撑、连接或者定位的关键点。”舒游解释道，“结合我们之前的发现——符号出现在工地、出现在公园、出现在槐安里，以及……那个环卫工人。”
他调出另一张图，是京市的简化地图，他将目前已知的出现过符号的地点标注了上去。
“如果把这些点用线连接起来，”舒游用鼠标画了几条线，“它们大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但隐约将城市某个区域环绕在中心的……网络。”
那个被隐约环绕的中心区域，正好包含了槐安里小区，以及……他们现在所在的合租屋的大致方位！
“这个符号网络，可能是一种……稳定或者定义这个‘故事世界’边界或结构的标记？”舒游推测道，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而槐安里，或者说那个‘作者’的住所，可能是这个网络的……核心节点？”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越来越紧密地缠绕在了那个顶层的、疲惫不堪的年轻女人身上。
她是作者，是创造者，但她也受困于自己创造的世界，被某种由符号标记的、可能由系统维护的“结构”所束缚。
她的“停更”和“卡文”，导致了世界的不稳定和他们的困境。
而他们，这些觉醒的、试图寻找真相的“角色”，他们的行动，正在不断冲击着这个脆弱的结构，威胁着“作者”的同时，也可能在撼动着他们自身存在的基础。
真相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金属球，他们越是靠近，就越是被刮得遍体鳞伤，却也越发清晰地看到其冰冷而残酷的轮廓。
下一步，该如何走？是尝试与那个恐惧的“造物主”沟通，寻找共存乃至解脱的方法？还是……不得不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去强行改变那支似乎已经停滞不前的笔？
符号网络、心理诊疗、创作障碍……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被困住的“造物主”形象，非但没有带来解脱感，反而让合租屋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他们面对的并非一个全知全能的神，而是一个陷入困境、自身难保的年轻女人，而他们的存在，竟与她的精神状态如此脆弱地捆绑在一起。
“所以……我们的生死，取决于一个写不出东西、还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作家？”江知返的声音带着一种荒诞的嘶哑，他想笑，却扯不出一个像样的表情。
这个认知剥离了“作者”的神秘与威严，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不安的依存关系。她恐惧他们，他们又何尝不因她的不稳定而恐惧？
“我们必须和她谈谈。”辛容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是逼迫。是沟通。
我们需要了解她卡住的原因，需要知道‘系统’在她的认知里是什么，需要弄清楚……我们是否能共同找到一条出路。”
“她肯谈吗？”青葵忧心忡忡，“上次她吓得差点晕过去。”
“我们得让她明白，我们不是去毁灭她的，我们是去……寻求合作的。”辛容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和她，现在可能在同一条船上。”
计划再次变更。强硬的监视和试探暂停。他们需要创造一个更温和、更不易引发恐慌的接触机会。
几天后，3月20日，周五傍晚。根据之前的观察，这是那个女人固定下楼扔垃圾的时间。
辛容独自一人，提前来到了槐安里17号楼下，在一个能看到单元门、又不那么显眼的角落等待。
他没有隐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像在等人。
暮色渐沉，单元门终于被推开。那个女人走了出来，依旧低着头，手里拎着那个熟悉的黑色垃圾袋。她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她走向垃圾桶，将垃圾袋扔进去，动作机械。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去时，目光无意中扫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辛容。
她的身体瞬间僵住，瞳孔因惊恐而放大，下意识地就要往回跑。
“请等一下！”辛容立刻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尽可能的温和与诚意。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举了举手中的文件夹，“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笔下的世界，以及我们。”
女人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跑，像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辛容耐心地等待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
他能感觉到暗处方奕投来的、如同实质般警惕的目光，也能感觉到楼上可能正透过猫眼窥视这里的舒游等人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仿佛凝固。
终于，女人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的眼睛红了一圈，里面充满了恐惧、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好奇。
“你……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们想活下去。”辛容看着她，语气平静而坦诚，“我们想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世界稳定下来，怎样才能避免‘消失’。我们觉得，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
他向前走了两步，依旧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旁边的花坛边缘。“这里面，是我们记录的一些异常现象，还有那个符号出现的地点。我们想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女人看着那个文件夹，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