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3章 定点沉沦(二)
“我根本没有妹妹！”涅盘才不会承认。“她不是我妹！”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无亲无故，现在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告诉他。
我是你妹妹，我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不想接受，也不敢接受。
一旦接受谁，好像就要进入分别的倒计时，这也是世间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但是她却突然闯进了他原本的世界，打破了原本的计划，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她是不是你妹，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男人再次拿起枪，抵住女孩的太阳穴。“你为什么不救她？”
女孩跟着男人一起开口。
“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她？
你为什么不救我？
涅盘想要逃跑，转过身却发现四周已经站满了男人和女孩。
他们都举起枪。
砰！！！！！！
扣动扳机，子弹射过她的太阳穴，飞出一条血线。
血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她仍然看着涅盘。
就这样看着，像第一次互相看见对方一样，没有移开眼。
她倒在地上，和以前一样，还是要朝着他爬过来，满是血的手抓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惊悚的血手印。
女孩张张嘴，血从唇边流出来。
她其实每一次都说出声了。
但是涅盘离她太远，从来没有听到过。
心跳停止跳动，呼吸弱去，她的身体变得僵硬苍白，出现尸斑。
涅盘还是距离她只差一点点。
这一点点，好像隔了一辈子。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过得日子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只知道只要那个女孩出现时，总会有死亡。
只有她反复死在涅盘面前，一次次质问他。
为什么不救我？
她从来没有哭过，没有躲过，只是坦然面对，她知道自己活不了，或许是根本就没想活。
要被男人带过来，一定要死在他面前。
要他无能为力，要他撕心裂肺，要他再增加一个梦魇。
男人抱着女孩，女孩有些畏惧，还是抬起头看着男人的兽骨。“如果你真的要杀我，能不能用枪杀？我怕疼。”
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就尊重你的遗言。”
女孩知道，如果不是男人想要折磨涅盘，自己不会被牵扯进来，她当然也讨厌这个男人，但是又逃不了。
女孩再次出现在眼前，男人又要拿着枪杀了她。
涅盘射出火羽，对男人却没有任何伤害，子弹还是穿透了她的脑袋。
他跑到女孩身边，把她抱在怀里，低着头把她被血沾湿的发丝捋到耳后，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染上了血。
涅盘颤抖着，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涅火。”
涅火脸上已经全是她吐出来的血，张开嘴，要说出那句话。
涅盘看着她的眼睛，和自己的太像了。
涅火抓着他的衣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这次涅盘终于听见了。
这句话是...
“我恨你。”
原来这么多次，都是说的同一句话。
她从始至终，想的一直都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我恨你。
我恨你。
这三个字像是锁心咒，像根针，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覆水难收。
没有什么别的感情，涅火对他，只有恨意，滚滚长流，生生不息。
这句话，把两人的命纠缠在了一起。
是打了死结的线，是永远无法流出的泪，是恨中浓烈的感情，是无数个夜晚惊醒的噩梦。
距离梦魇，只差一步。
在原地转圈，互相缠绕，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祈望对方能先剪断这缘，这恨。
她不光恨涅盘，也恨那个要杀了她的男人。
他也想说什么，但是涅火已经闭上了眼睛，死在了他怀里。
涅盘当时，也只剩下了一句话。
我也恨你。
和涅火恨自己一样恨她，本来是从来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却被改变了轨迹，相识后分开，从此天各一方。
当然恨她，夜夜都在恨。
在他只有赢的愿望中，好像出现了什么别的东西。
这个东西是恨。
涅盘已经不知道自己拿到世界之巅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等到要进行选择的时候，他直接留在了虚空。
他成为了9200。
世界上，再也没有涅盘了。
他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一个叫做8301的人。
他恼怒、埋怨，发了疯一样要杀了8301，恨他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杀了涅火，为什么要折磨他。
但是8301只有一句话。
“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创造一个梦魇。”
“只可惜，我就差一步就成功了。”
就算不把涅火带到他面前来杀死，他一样可以拿到世界之巅，而8301这么做仅仅只是想要人为制造一个梦魇。
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自己的一时之快，他就杀死了这么多个世界里的涅火。
仅此而已。
8301拥有不死之身，涅盘根本杀不了他，连同他自己也被埋没在这片名为恨的海域，溺水呼吸，无限循环。
每个世界的涅火都不能挽回生命，8301是把别的世界的涅火带到他面前来杀。
他带着恨意，开始踏入不同编号的世界寻找涅火。
很巧，每个世界都有涅火，但是只有他能掌控的世界没有。
老天注定不让他们相遇。
这是定点。
涅火和涅盘双方，不可能在一个世界里都活过18岁，要么涅盘死，要么涅火死。
是阴阳双方，旋转盘旋，不能交融。
被不知情的人类，称为宿命的东西，就是虚空中的定点。
定点太难改变了。
涅盘也是经过各个世界的重重筛选，才终于拥有了进入虚空的资格。
但当他踏进这里的那一刻，涅火就活下去了。
所有世界里的涅盘都死了，或早或晚，但都没有活过18岁。
涅火出现在了每一个不是涅盘掌控的世界上，离他很近，又离他很远。
而涅火的定点，只有三个。
她不能和涅盘在同一个世界都成年。
她一定会杀了队友获胜。
她一定会恨涅盘。
只有这三点。
涅盘不甘心，他不信，总有人告诉他定点很难改变，就算有人踏进虚空，一般也只能改变一个定点。
世界法则变成烙印，落在了他的心脏的位置。
世界法则也只有三条。
禁止干扰玩家游戏。
禁止透露身份信息。
禁止违反世界平衡。
他总被派出去做任务，每个世界会赢的只有涅火，所以他要杀的人，也只会有涅火。
要看着涅火死在眼前，还要亲手杀了她。
他还是不信，悄无声息进入了别人掌管的世界，想要看看涅火。
见到涅火的时候，她总是要拿到世界之巅了，但是这也意味着，这个涅火离捕杀不远了。
他是时空的旅行者，是世界之间的穿梭者，是宇宙秩序的维护者，是人们信奉的造物主，是虚空诞生的9200。
但唯独不再是涅盘。
不是涅火的哥哥，不是涅盘，不是队长。
系统抹除了所有世界队员的记忆，林泽沈轻尘他们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就这样消失在人海。
因为这些世界都有涅火，所以涅盘没有活到成年就死了，爱活不活队就一直少一个人，卡在第三。
好像所有的世界都等待着她来到虚空。
他还记得第一次接到任务，就是捕杀涅火。
他还不太清楚规则，进入世界的时间太早了。
四周都是硝烟，他第一次看见了长大后的涅火，活过18岁的涅火。
她的神态和一些小动作，和涅盘简直太像了，只是长相并没有什么关系，却让人一眼就觉得两人是兄妹。
当时涅盘也穿着那身战斗服黑袍戴着兽骨，没有露出自己的脸。
涅火第一次看到这人就有种执念。
一定要看看他是谁。
她想要抓住涅盘，涅盘跑了，消失在漩涡里。
像是逃命一样回到了虚空。
“你怎么跑出来了？”8655还在清点圆盘，就看见漩涡里冲出来了一个人。“我就说你进去太早了吧？他们胜负都没分你进去这么早干什么？”
涅盘弯腰扶膝，大口喘气。
不是累。
是怕。
“捕杀任务真的要我杀了她？”涅盘直起腰，看向8655。
“废话。”8655终于忙完了，准备进漩涡执行任务。
涅盘不信邪，又进去了一次。
涅火还是发现了他，冷嘲热讽。“原来你没跑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吓到不敢见我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天天见你呢。”涅盘和涅火于池同时朝着对方冲了过去，但是涅盘只是用技能吓吓她，没有杀她。
该下手的时候，他犹豫了。
箭马上就要到涅火的眼前，他却改变了方向。
近在咫尺的仇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恨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这里。
他犹豫了。
一直到胜负决胜，涅火一身血的站在冰天雪地里，系统催促涅盘杀了涅火。
系统说她是不合格的胜者，是禁忌使者。
因为她无法被掌控，如果她有了涅盘他们这种能力，绝对不会干什么好事。
但是他哪里下得去手。
8655无论怎么催他，都不敢动手。
最后还是他背过身，走了很远，在看不见的地方，8655杀了涅火。
他也想让涅火痛苦，和自己一样被禁锢在悔思中，上天给了他亲手杀涅火的机会，他却不敢。
涅盘刚开始并没有试图阻止其他人执行任务。
不是因为别的。
因为他那句未曾出口的话。
是我也恨你。
要涅火死，要她痛，要她绝望，和当年的自己一样。
所有人都告诉他，涅火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她违反禁令，毫无人性，下达命令捕杀后，不可以心软，格杀勿论。
走过的世界，都印证了这句话。
不光是涅火，她的整个队都称得上是恶人联盟，以强盗一般抢劫的逻辑扫荡分数，排名和能力快速提升。
涅火从来不心慈手软，她在别的世界就是为了利益和自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疯子。
也正因为如此，涅盘才总会被分配一个个要捕杀涅火的任务。
协捕必须到场，他有时候甚至不是协捕，根本逃不掉。
他当然知道涅火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那么多个世界里的涅火都不是合格的人选，所以没有资格做出选择，是留在虚空或者别的。
但是他总觉得，宇宙之中总会有一个合格的涅火。
合格的标准又是什么？
为了保持不死之身和这些无视常规的能力，或者说是为了维持能找到涅火的身体，他从来不违反世界法则。
但是每个世界的涅火，都说过一句共同的话。
千变中，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句。
我恨你。
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好像只有恨，要找到一个能赢下比赛的涅火，找到一个不被捕杀的涅火。
恨她非要打扰他，恨她把自己变得这么痛苦，恨她招惹完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就已经不记得了。
找到这样的涅火，等她来到虚空，就要跟她算账，无数个指针转动的轮回中，他似乎什么都忘了，只留下对涅火的恨。
长久，永恒。
他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承认，他是涅火的哥哥。
又可能在一开始，他就已经逃避不了。
好像除了这点关系，他没有任何身份。
他掌握了很多个世界，数不胜数，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没有尽头。
有人知道了世界的真相，把他称为造物主，他是掌管这些世界的上帝，只要想改变什么，他都可以随心所欲。
唯一不能改变的，只有世界上的人。
每个世界都会有林泽沈轻尘几人，会有先知winter，会有言尾她们，会有谢谪肖媛。
只有涅火他们，四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掌控世界内。
他只能去找，出于忙碌，其他人并不会把世界设定限制很多，他可以在这些世界内现身，保持能力，在世界法则内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但是他出现的时候，从来都不能让涅火他们记住自己。
定点规定，他和涅火注定不能同时活到成年以后，他一出现，就相当于违背了定点。
定点很大一部分，已经相当于世界法则。
一般他跟涅火说两句话，再转头的时候，涅火基本就会忘了他是谁。
涅盘已经在定点和世界法则之内，尽最大可能去和她接触，但是没办法，为了不违反世界法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只能选择让涅火忘了他。
走过的世界太多了，他看见过的涅火都和传闻里一样，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但是也有些不同的，每个世界涅火的身世都会有些改变，人生经历都会有些不同。
甚至有时候是性别。
有时候涅火是女孩，有时候是男孩，但女孩的概率会更大。
但是涅火的父亲一定会是涅枭，一定会有个已经死亡的哥哥叫涅盘。
这也是上天在惩罚中，给涅盘的慰藉。
她和队友认识的方式也都会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会有些不一样，有时候是同事，有时候是师生，有时候是敌人。
但是到最后，他们都会聚到一起，去拿到世界之巅。
后面，无一例外都是系统下发任务，让这些人杀了涅火。
涅火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
无论是还被8301带过来杀死，还是后来长大成年见到涅盘。
从原本涅盘不认同这段关系，变成了涅火不认同。
涅盘还是继续寻找，迷失在恨中，停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当初选择留在虚空的意义是什么，想不到便继续走。
他其实对涅火的队员没什么感觉，每个世界他们的性格都差不多，关系也无非就那几种。
直到有一次的世界里，涅盘发现这个世界里于池是涅火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涅火很少叫于池“哥”，只有一些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别别扭扭的叫一声，为了达成目标，这声哥跟那些受的伤来比要轻松太多了。
涅盘就站在于池身后，屏蔽了所有人，从旁边可以看见涅火为了征求于池的指纹认证，坐在沙发上还翘着二郎腿，脸上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表情。
“不行，世界之巅没有你的安危重要。”于池现在的态度还很坚决。“是要命还是要世界之巅？这次太危险了，不行就是不行。”
要是换做平常，涅火才不管于池同不同意，她想去就去谁都管不了，但是那个地方没有于池的指纹，哪怕她有技能都无法闯入。
要是把于池绑到那里，安全系统会自动检测到于池受到威胁不给开门。
涅火只能跟许舟学，往前倾倾身子。
“我真的很需要去。”
她有些别扭的咬了一下牙，但盯着于池的脸，叫出了那个称呼。
“哥。”
涅盘看不见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也不想看见，屏蔽所有人，其实是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当时狼狈的样子。
他站在那里，从于池背后窥视涅火的一举一动，听着这声“哥”，还妄想是在叫自己。
于池心软同意了，涅火又变回那个目中无人的态度。
涅盘难言于口，好像内心的酸涩和嫉妒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涅火从来没有对他叫出口过的称呼，原来换个人就会变得不一样，可以为了拿到信息去这么称呼一个人。
明明都是差三岁，明明连生日的日期都差不多，怎么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于池可以光明正大和她一起配合，季颜可以陪伴在她身边，许舟可以大大方方和她撒娇打闹，为什么自己只能和她靠恨保持微弱的联系？
为什么这么特殊的称呼，对于池叫出来就那么容易？
之前涅盘要杀了涅火，让她叫出口这个称呼她都宁死不从，绝不说一个字。
为什么现在就可以了？
甚至这个人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而涅盘身体里流淌着和涅火一样的血，原本这个人应该是他。
他只有一个想法。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能这么轻易得到这个字？
凭什么他命就这么好，不用被定点限制？
凭什么要我在恨里度过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一生？
凭什么？！
他没有杀了这个世界的于池，不想再看见一眼，转身就走进漩涡进入下一个世界。
也是涅火叫于池的这一声，让他对这个称呼的执念更深。
恨涅火，恨季颜，恨许舟，恨于池，恨天地，恨世界，恨虚空，恨这世间万物，他也在这行刑中隐没，赎罪变得遥遥无期。
他的罪，就是涅火。
在宇宙中，这个世界这么特殊关系的涅火，让他遇见了。
其他人似乎也是察觉到涅盘已经有些失控，对他行走世界之间的防备心增强，但仍然没有限制他。
他自有分寸，为了能找到成为合格人选的涅火，他不会主动去违反世界法则。
几万年的时间，他从进入虚空就一直在干这一件事。
遇到过涅火为了拿下自己面具而不择手段，遇到涅火要杀了自己，遇到过涅火死在副本里，遇到过的涅火已经数不清了。
他走了几万年，都没有见过合格的她。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看过多少个世界，一个个的找，只要回过身，涅火就不会记得还有他这个人。
涅盘有时累了，闭上眼再睁开，涅火就已经忘记他，转身就走了。
他不敢再疲惫，怕下一次闭上眼睛后，涅火又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消失。
之前打游戏只是为了赢，要当唯一的胜利者，但是现在，除了这个东西，他还想再贪心一点。
想要找到合格的涅火，想要找她报仇。
他的身体不需要休息，只是会在无尽的生命中感到对世界的失望和倦怠。
他不敢睡觉，不敢休息，不敢做梦。
梦醒了，涅火就会忘了他然后消失。
只要不停歇，总会让她有些印象。
寻找才是最漫长的赎罪，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如同大海捞针。
而跟寻找同样漫长的，是等待。
等待有一天幸福会降临，等待涅火会突破世界法则保留对他的记忆，或者等待一个更奢侈的东西。
等待涅火不再恨他，他也不再恨涅火。
但是他走过的地方，都在告诉他。
这不可能。
这可能就是宿命，就是他要认的命。
直到他走进这个世界，被系统限制了。
他没有办法让别人看见他，只能像个幽灵一样游走，这很奇怪，系统很少会对一个世界的限制这么多。
但当他看见这个世界的涅火，他就明白了。
这是系统认为，最有可能成为合格人选的涅火，所以设下多重限制，不是为了防别人，而是为了防涅盘。
如果涅盘进来，一定会偏心涅火或者干扰这个世界的正常发展，所以直接点名道姓不让他出现，甚至在发现他来到这里后立马把他传送回了虚空。
涅盘知道，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