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回复完信息放下手机时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
段鸣浓眉上挑，带着兴味。
刚刚手机摄像头对着他时他并没有阻止，是因为知道江执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把他的照片随意发给无关的人，那必然就是发给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于是，他问道：“池挽现在怎么样？有按时去体检吗？”
江执点头，“有的，一切都好。”
“那就好。”
段鸣喝了一大口，想起他们局长前天告诉他的喜事，语气中带了一份感激，“我们局长说你捐了一笔不小数额的钱给边防巡查警民们作生活保障金，还有家属的抚慰金。”
江执眼中慵懒收起，语气也变得端正，“嗯。之前项目考察时，偶遇到一个退下来的守边老人，聊过几句。”
因此他也更深刻地了解到边境上那蜿蜒绵长的灯火通明的‘生命防线’是怎样铸起的。
无数的警民日日月月24小时不间断的巡防，他们需要穿越杂丛、密林，淌过泥泞、险滩，一步一巡逻，这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
“他们十分令人敬佩。”江执浅浅喝了一口啤酒，并不是很好喝，带着淡淡的苦味。
而这一切对于出生在梁城长大的段鸣，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叔伯们一起巡边，再到后来考入公安大学成为缉毒警察，一切尽在不言中。
段鸣举起酒瓶，“不管怎么说，很感谢江董慷慨。”
江执微微摇头，认真道：“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因为等会儿需要开车，江执便以茶代酒回敬了他。
“段队，特意在邀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个吧？”江执若有所思的直接道。
今晚，江执单独约了梁城的几个政府领导在饭店，由于是谈正事且几位身份特别，席间并没有叫酒，大家喝的都是茶水。散场后，江执却在停车场与出来夜跑的段鸣‘偶遇’了。
然后就有了现在夜市吃夜宵的一幕。
段鸣没回答，而是将酒瓶里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光，然后拿出钱包去买单。
江执单手插兜闲适地站在出口处等着。
已经入夏的时节，气候渐渐炎热，好在梁城的森林覆盖面积广，夜晚较白天就要凉爽许多。夜市摊位里大家基本短袖到膝短裤搭着一双夹板拖鞋的凉快穿着，而酒意上头喝嗨了光着膀子的糙汉也大有人在。
而像江执这样穿着雪白衬衣西裤的甚少，站起来后高大颀长的身形尽显，在这喧嚣的环境里多少有些突出。
衣袖随意挽起露出半截瓷白手臂，将他工作中的凌厉与锋芒冲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温雅卓凡的年轻人，而不是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集团总裁。
仅是买个单的功夫，段鸣一回头就看到某人正在被女生追问联系方式。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我朋友过来了。”江执直接拒绝道。
女生一听脸上表情挂满遗憾，可转瞬又弯起眉眼真心祝福，“那祝你和你喜欢的人永远幸福。”
江执微愣，随即唇畔弧度上扬，“谢谢。”
女孩跑回同伴身边，段鸣这才缓缓走近，他自然听到刚刚的对话，由衷骄傲地赞道：“我们这儿的姑娘虽然胆大，但也善良单纯。”
江执唇角勾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
两人回到车上，江执开车。
段鸣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躺在椅子上，闲聊似的开口道：“刚听江董说有喜欢的人了，是还没追上那姑娘？”不然刚刚应该就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江执坦率点头，“嗯。”
段鸣爽朗笑了一声，却没过多追问下去，毕竟是个人私事。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人，也是他这次‘偶遇’的目的。
只听他低喃道：“说来，小挽和江董虽是师兄妹，但你们俩年纪好像一般大吧。她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毕竟是老张生前最挂念的孩子，那些年又是自己看着一路走过来的，也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了。老张不在，他就替他多操心点。
段鸣这样想着，但又想起那姑娘孤僻执拗的性子，不自觉地叹息担忧起来。
江执扶着方向的手微微收紧，俊颜沉在晦暗中神色不明，沉声缓缓道：“应该没有。”
段鸣颔首，拜托道：“我职责在身多有不便，梁城和晋市相隔甚远，如果有什么情况多少有些鞭长莫及，还拜托江董帮着多照看照看下她。”
江执不疑有他接过话，“应该的，不管怎样她也还是我的师妹，如同亲人，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她。”
听他这样说，段鸣很是欣慰，他相信江执能说到做到。
就像是长辈对晚辈间闲话家常般的，段鸣随和的说着，“那丫头性子有些孤僻，为人做事也有时候过于执拗甚至偏执。”
“那时候在训练营，她次次考核都一定要拿到第一才肯罢休，有些项目就连男人都难以完成，她却做到了还很完美。记得有回部队的一个首长刚好带着兵来视察看到后还想挖她去部队。”段鸣回忆着那段时光，略显黝黑的脸上挂着自豪的笑意。
“其实最开始她提出接替老张继续去卧底时，我是极其反对的，我想一个女孩子就算是跟了老张一段时间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老张也不至于什么都传授给她，卧底也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可是她太执拗了，自己跑到了梁城，我是在一个酒吧突击检查时无意间抓到她的，当时她正搭上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啰啰。”
江执极为意外，他和严旭一直以为是段鸣找到她，带她走上卧底这条路的。所以，最最初他见到段鸣时是怪过段鸣的。
江执缓缓启唇，“我以为......”
段鸣听懂他没说出口的话，不在意的笑了声，“你会那样想也很正常。”
“后来我怕她又做出什么事，那特意找借口拘留了她一段时间，可是出去后没多久意料之内的她又去了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继续她没做完的事情。后面没法，与其让她什么也不懂得胡来，就把她扔进了警校，跟着莫旗他们一起训练。本想着训练的强度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她受了挫明白自己的实力和清楚自己在胡闹后总会老实，却没想到最后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通过段鸣的寥寥几句讲述，江执仿佛也看到了那时候的池挽是怎样一次次被抓回去又一次次出来后继续涉险，没有段鸣的帮助那就以自己的方式去报仇，或者靠这些举动让段鸣知道自己的决心。
“她应该受了很多的伤吧？”江执口中虽然是询问，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她一个女孩子，体力耐力与男生相比总是悬殊的，却要在一群异性里脱颖而出，而且样样要夺得第一，让他们相信她有能力有资格拿到那个机会。
江执只是浅浅的一想，就觉得难以呼吸，有些难言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宣泄。
“训练，受伤是家常便饭，毕竟做卧底就是把命交给了阎王爷保管，随时就丢了。”段鸣吸了口烟，“折过手，断过骨，这些都没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真的是太不值得一提了。为了完成任务，必要时哪怕性命，都是小事。
段鸣看着吹出的烟雾，视线有些飘散，缓缓继续说着，“我们训练中有一项是脱敏训练，就是针对任务中可能出现的一些特殊情况进行不断的外力模拟该环境重复达到脱敏效果，或者你内心最恐惧、无法面对什么事情，就训练什么，训练到你的心里不再恐惧能够正常面对为止。”
原本疾驰的车缓缓降下了车速，江执的呼吸声也在不自觉中减轻。
车内安静的就只有段鸣清晰的声音，“她脱敏的项目中最难的是火。”
段鸣回想那半个月的训练，感觉自己又回到那熊熊大火中，一次次放弃的求救、一次次失败告终的训练。
“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与火有关的严重伤害，即便是我们的心理教官给她疏导也没能探寻到，她学的那点反侦察能力倒是先用在了自己人身上。”段鸣说着，想到当时那个教官又是气又无奈的找他告状，不禁笑了起来。
“火？”江执脑中忽然有个模糊片段闪过，但是却没能抓住。
他请求道：“段队，方便跟我详细讲讲吗？”
“其实事情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她也能勇敢面对，不再惧怕了。”
段鸣叹息道，“那是我们做的火场模拟，当时所有进入火场的学员都陆续完成任务安全撤离，只有她一直没出来，甚至还在里面失去了联系。这时候我们才发现事情严重，最后是我进去把人带出来的。”
“我原以为她是被什么重物砸到受了伤才没法离开，其实她昏迷的地方还有被火苗覆盖想要自救还是有机会的，我以为是她没做好自救措施吸入的烟雾太多，但医生说导致她昏迷的根本原因是心理刺激过度，过度的应激反应导致她失控失去意识。后面就是大量重复的火场脱敏训练，为防再次出事，我们增加了火场里面的监控装置。”
“她每次的反应都很大，一开始还会冷静的进行，但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倒下了被自己的心理恐惧束缚住。其实最开始她有一点小小的挣扎举动，但是最后都会选择放弃，就像是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被烧死的结局一样，居然就那样躺着等死。”
段鸣说着声音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一抹怒气，是气她那种放弃生命的行为。
“她以前是有遇到过什么严重的火灾吗？”
江执沉默，许久才缓缓摇头，“不知道。我认识她后，是没有的。”
车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段鸣道别下车。
江执驱车回到入住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