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白色王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巨人沉默地伫立在寂静夜里。
光明神殿也在一阵混乱后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长廊之中烛光摇曳前行，是一位神妲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的烛火，朝着祖尔法圣堂靠近，她脚步轻缓，似是害怕惊扰了夜的安宁。
圣堂之内光线微弱，只能看出古老石墙和那些直达天花板的书架的轮廓，那位神妲先是看了看门口桌上早些时候她送来的晚餐，而后继续朝前，她的目光随着移动缓缓扫过，最终停在了一面墙下。
“圣女大人？”
外面的月光透过石墙上一处极高的小窗透了过来，那窗子极小，也无法打开透气，只是为了给这座圣堂白日里增加些天光。这会儿那窗下立着一架用于拿取书卷的梯子，梯子的顶端，有人正踮着脚尖，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朝外观望，神情无比专注。
她的身影在烛光中被拉长，显得格外纤细，银白的长发如瀑布垂落，随着她视线的转动而微微摇曳，如果不是……这简直就是油画中的圣女图……
艾娃纠结了一下，回头看看门口未被动过的餐食，还是大着胆子出言提醒，“您今天为什么没吃晚饭？是不合胃口吗？”
“外面安静下来了……”梯子上的圣女语气怅然。
“是的，芙蕾雅大人。”新来的神妲恭敬地回答。
“发生了什么呢，艾娃，你知道的对不对？”芙蕾雅仍旧没从梯子上下来，她期盼着外面再次热闹起来，她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第一次知道神殿里有这么多人，他们平日里都藏在哪里？那些人举着火把呼来喊去，热闹极了，这是她在塔中从未见过的景象。外面会比这里更热闹吗？大街上呢？母亲的皇宫中呢？
芙蕾雅喜欢这里，喜欢这扇窗子，这里比辉月之塔更接近外面的世界，她忍不住将头贴得离窗子更近，将玻璃呵出一片白雾。
艾娃只是犹豫了片刻没有说话，梯子上的芙蕾雅便猛地转过身，从上方面无表情地俯视过来。
艾娃一惊，连忙低下了脑袋，只留给圣女大人一个后脑勺。
“抬起头！”优雅的圣女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你说过你不害怕我的！”
祖尔法圣堂如今空空荡荡，圣女的声音在房间内反复激荡，掀起一层层回音，就像赎罪之殿的地下水牢，艾娃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抬起了头。
“是的，芙蕾雅大人，是的！能有幸照顾圣女，是父神赐予我的荣光，我每日都会在饭前祷告上感激父神的恩赐，我从未，从未……”她说着话，看到芙蕾雅眼中的泪。
“大人……”
艾娃心头惶恐又怜惜，惶恐于她的喜怒无常，怜惜于她从未踏出过神殿半步的孤独，艾娃曾有过一个早夭的妹妹，她从生下来身体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扭曲地痉挛着，背上还鼓着一个大包，像个煮熟的虾子。
当地的牧师甚至不肯为她洗礼，她们也没钱为她治疗，妹妹的身形随着长大越来越畸形，母亲说要带着她去高庭找圣殿的大人物们碰碰运气，可是那孩子在路上就夭折了。
但她留了下来，还有幸进入了神殿，她早就听闻过芙蕾雅圣女的故事，她是那么的善良，帮助了无数绝望无助的平民，艾娃看着她扭曲的身体，总是会想起那个早夭的妹妹。
只是身体与普通人不一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艾娃是真这么认为的。
哪怕在芙蕾雅圣女心情不好，抓起手边任何东西朝她砸来时，她也觉得没什么，妹妹发病时心情不好也是如此，哄哄就好了。
“您的光明圣经一定比我背得更熟。”艾娃挤出微笑，试图让芙蕾雅圣女的情绪稳定下来。
“双子，是混沌中的秩序，是分裂中的统一，他们的存在，让神明得以在永恒中窥见短暂的完美，得到真理的启迪，在双子身上，祂看到了光明的两面。”艾娃有一丝在大学者面前卖弄学识的惭愧，可看到芙蕾雅圣女不再发怒，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父神偏爱双子，祂将双子视为自己最珍贵的造物，用无尽的光芒守护着他们的灵魂，直到永恒，就连十二位主教之中，都有一对双胞胎呢，芙蕾雅大人，您更是独一无二的。”艾娃温声说道。“大家说，您也是被父神亲吻过额头的孩子。”
“哒，哒。”
梯子上传来动静，是芙蕾雅慢慢走了下来，艾娃连忙伸手去扶，矮小的她在比她更年轻的芙蕾雅面前反而更像个孩童。
“艾娃。”芙蕾雅在昏暗的灯光里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女人的皮肤看起来很粗糙，摸上去却是光滑的。
“你也是独一无二的，艾娃。”
芙蕾雅的声音温柔下来，她的手指上移，一点点摸到了艾娃的眼睛那里，下一刻，竟将冰凉的指尖按在了艾娃的眼球上，艾娃的眼泪几乎瞬间就被激了出来，眼皮控制不住的开合，试图将这异物推挤出去，但圣女并未将手指移开的意思，她便也只能忍着一动不动。
“你和之前那些神妲都不一样，我从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怕我，甚至……”甚至有怜悯，真是奇怪神妲。
艾娃有时看她的眼神，她很熟悉，曾经有一个女孩也是如此望着她的，但她搞砸了。鬼使神差的，她留下了这个神妲的眼睛。
“因为您是一个好人，圣女大人。”艾娃流着眼泪说道。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芙蕾雅被她逗笑，一开始只是笑了一声，随即身体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有些癫狂的大笑起来。
——她笑了应该就是开心了吧？艾娃感觉眼睛上的手指移开了，她刚要松一口气，却看到光芒闪过，一阵力量猛地撞来，瘦小的神妲一下飞了出去，撞在了后面的书架上。
“芙蕾雅！不要这样！她会受伤的！”一个惊叫传来，试图制止喜怒无常的圣女。
“你给我闭嘴！”芙蕾雅尖利的声音响起。“你又在装好人！真是恶心！真令人恶心！”
艾娃趴在了地上，因背上的剧痛半天没爬起来，头昏眼花之中，就看到百合花般的裙摆移步到自己的眼前。
“不要再让我听见什么双子，我留下你的舌头不是让你说这些的。”芙蕾雅眼神如冰，她本就高挑，这会儿朝下睨来，气势十足。
“我不是双子。”芙蕾雅的声音森寒，“父神说，双子的命运是纠缠的丝线，无法完全重合，亦无法分离。”
“所以我不是。”
她不过是寄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物，从来不是什么无法分离的纠缠丝线，她们注定会分离的。
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