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江北恒一时沉默了下来。
棠许心中的猜测便愈发肯定了。
江北恒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风里雨里走过的人，见惯了世间多少事，她这一点拙劣的隐藏，在他面前，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把戏罢了。
更何况，有些事情到现在，她几乎已经快要藏不住了。
尤其是上一次中途下车之时，她就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如果他还真的什么都察觉不到，那他可能也就不是江北恒了。
思路越是清晰，棠许心头就越是难过。
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有太多太多事情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任凭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拽得动命运这辆沉重的列车。
“为什么？”棠许低声道，“为什么您都知道了，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所以你的开心快乐，对我而言也很重要。”
棠许努力克制着自己发热的眼眶，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您越是这样，我反倒越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了。”
“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不行吗？”江北恒说。
棠许缓缓抬眸看他，“您觉得……还有这种可能吗？”
四目相视，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许久之后，棠许才又轻声开了口。
江北恒大概是不想跟棠许讨论这样的话题，可是棠许已经主动挑明，他再怎么不回应，终究也只是自欺而已。
“原先便有过一些揣测。毕竟，江家在淮市也算是有些影响力，再加上暮沉那个脾气摆在那里，淮市有几个人是不怕的？偏偏他对这件事还这样无可奈何，其实已经很好猜了。只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也是上次之后……我心中才有了确切的答案。”
对于这个答案，棠许同样心中有数。
毕竟上一次，有些状况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在那之前，在听到他和其他女人的往事时，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燕时予的母亲。
可是没过两天，她态度就发生了急转直下的转变——
明明已经聊过一次的话题又一次被提起，又一次追寻了细枝末节，并且这一次，她还深深地为那个女人鸣了不平。
那么很显然，她在这两天的时间当中得知了另一些细节。
而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屈指可数。
当然也可以是陆星言。
可是这样重大的秘密，即便陆星言跟她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将这种连季颜都不知道的秘密轻易透露给她，况且陆星言知道得可能也没那么详尽。
当棠许对这段过去的态度从不在意，变成了很在意的时候，就说明她肯定是获取了一些重要信息，并且有了可站立的角度和方向。
这样的角度，只有一个人身边有。
长久的沉默之后，棠许终于轻声开了口：“对不起。”
江北恒微微凝眉，“为什么道歉？”
“瞒了您这么久，还总是贸贸然出现在您身边，您对我也没有什么防备……”棠许说，“其实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但是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江北恒看着棠许微微垂下的眼，心中轻叹了一声，说：“你不用道歉。如果你还需要道歉的话，那我这个将你带进江家的始作俑者，间接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还恬着脸享受你的关心和照顾，岂不是更应该说对不起？”
棠许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私心里固然希望你可以继续做我们江家的儿媳妇，可是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我也会为你高兴的。”江北恒说，“从伦敦回来之后，我发现你的状态好了很多，我心里是真的开心……可是同时我也会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又一次陷进在伦敦时的那种低落情绪之中，毕竟那个人身上——”
“您不用担心。”棠许依旧垂着眼没有看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了。他也不会。”
江北恒安静了片刻，才缓缓道：“你这么相信他吗？”
“是。”棠许回答。
江北恒轻轻叹息了一声，才又道：“好，能有一个可以全身心相信和依附的人，也是一种幸福。挺好的。”
棠许又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道：“现在您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我心里也可以轻松一点了。只是往后，我可能都不方便再来江家看您了。”
江北恒听了，只是低声道：“我说不介意，可能你也不会相信。如果你真的觉得没办法再来江家，那就做让你自己舒服的决定吧。不要让自己为难。”
棠许听完，缓缓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您多保重身体吧。”
江北恒依旧微笑着，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棠许并不打算再多停留，转身就准备离开之际，却忽然又一次听到了江北恒的声音：“等一下。”
棠许停住脚步，回转头来看向了他。
江北恒目光沉凝，再度开了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燕时予会说我对他们的母亲……赶尽杀绝？”
棠许默然了片刻，才道：“他们是被赶出淮市的，您不知道吗？”
江北恒眼眸之中的平静瞬间被惊痛所取代，“他是这么说的？”
棠许轻声道：“他是当事人，是亲历者。”
江北恒整个人都陷在震惊和恍惚之中，好一阵都没有缓过神来。
见他这个模样，棠许微微垂了眼，道：“或许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阴错阳差的误会，或许您对这件事是真的不知情，可是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终究是您处理不当，才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江北恒听完，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而棠许也没有再停留，很快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出了江家的大门，棠许如同上次一般茫然无措地开了很久的车。
不是不难过的。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她其实并没有享受过拥有很多很多爱的滋味，所以每拥有一份爱，她都很珍惜。
然而纵使她再珍惜，却还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失去那些爱，一次又一次。
她本来应该已经习惯了。
可是原来，还是会难受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