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只是……”
商时初和厉明枝并肩站在清池宫外的芙蓉池旁，他转头看着厉明枝平静的神色，再次不确定地开口询问：“非要如此吗？”
“嗯，”厉明枝看着平静的池水，轻轻点头，“若要挣脱天道桎梏，非如此不可。”
“不会后悔？”
闻言，厉明枝抬眸看着他，轻扯了下嘴角，把眼眸中所有情绪统统压下，然后，缓缓摇头。
“不会，”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嘴角笑容也消失了，“如果后悔的话，我不会取回最后那部分记忆。”
见她提起最后那句话时，神色似乎有异，商时初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所说的最后的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又或者，小丫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要让问天他抽取你的记忆？”
厉明枝仰头望着辽阔天际，脸上闪过一丝冷嘲：“许是因为失败的次数太多，又或许是在最接近成功的那一次，我和他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不过也恰好是经历过最惨痛的那次结局，琉璃他在无意间发现了天道的弱点。”
商时初闻言挑眉，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来。
厉明枝继续说道：“原本我也以为每一次都是重新开始，可在那次之后，我和琉璃发现每一世的重来，并不是新的开始。”
“嗯？”商时初皱眉，“我不太明白。”
“你可以这么理解，比方说有这么一幅画卷，”厉明枝伸出手比划了两下，“这幅画中原本一景一物都是事先画好的，只是没有颜色，我和琉璃每一次都会在这幅画上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悄悄地给它染上一些颜色，姹紫嫣红，油绿硫黄，每一次是不同的颜色，每一次也只染一两处，起先并不会引起画卷主人的注意，但次数多了，这张黑白的画卷渐渐变得五彩缤纷起来，那些不曾被注意之处逐渐成为这副画卷上最重要的点缀。”
“画卷的主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它很生气，可这幅画对它来说很重要又不能丢掉……商时初，若你是画卷的主人，你会怎么做？”厉明枝将问题抛给他，笑着微微挑眉。
商时初沉思一番，谨慎地开口：“嗯……我会想办法重新勾勒，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颜色抹去。”
厉明枝点了点头：“是，它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画卷的颜色即将填满的时候，它突然往上面泼了墨。”
“所以那一次，你们失败了。”直到这时，商时初才听明白了。
“对，我们失败了，”厉明枝眸中染着淡淡的笑意，“可是它也没有赢。”
“嗯？”商时初微微皱眉，目露疑惑。
厉明枝解释道：“等画卷再一次重新铺开的时候，琉璃发现画卷上不知何时被人铺上了一张隐形的纸，它泼的那些墨水居然全部泼在了那张隐形的纸上，纸张之下，画卷完好，所有颜色也全部留在了画卷上。”
“…我明白了，”商时初恍然，“为了保证画卷上颜色的完整，为了不让它发现隐形纸的存在，为了保护那个提前铺上隐形纸的人，你才会让问天抽取你每一次染色的记忆，而问天则把这些记忆锁在盒子里，直到这些颜色全部染完，直到你亲自打开盒子。”
“没错。”她浅笑嫣然，眉眼间胜券在握。
商时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于是开口问道：“那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那个铺上隐形纸的人是谁了？”
“……”
她眼神微沉，望着芙蓉池上的芙蓉花，许久后点了点头。
见她这般模样，这个人选是谁，不言而喻。
“那接下来……”他弯腰从池中折下一朵芙蓉花递给她，沉声问，“你想怎么做？”
—————
西暖阁。
法阵上的火焰莲花，连点成线，一朵一朵渐渐融合在一起，待最后一朵火焰莲花融合殆尽，一块红色的类似水晶一样的东西在法阵中油然而生。
那红色水晶的内里有一簇正在燃烧的小小火苗，红色水晶外金光覆盖，厉明枝单手结印，胸前火焰印记突然滚烫起来，她蹙眉，指尖点在自己眉心，默默将全部灵力凝于指尖，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殿阁之中忽然刮起一阵风，阁中宫灯尽数扑灭，暖阁瞬间变得黑暗，唯有地上的法阵和法阵中央厉明枝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须臾，一丝血自她的嘴角流下，厉明枝蓦地睁开眼睛，眉间额纹显现，眉心上金红之光乍现，一簇萦绕着点点光烬的火苗在金红光芒中从虚影渐渐化为实体。
厉明枝左手将那柄魔气幻化的剑从法阵上拔出，用力一挥，冷剑直冲床榻之上的商烬飞去，剑气在触及商烬身体的那一刻，忽然又变成几条锁链，锁链上黑色的魔气浓郁，顷刻间就缠住了他的手脚。
阁外，乌云避月，最后一丝光亮也无。
而商烬就在此时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茫然地看着眼前神色冷厉的厉明枝，他刚动了动胳膊，就发现自己被锁链绑了起来，他看向厉明枝，眸中满是疑惑。
“枝枝你要做什么？”他不安地问道。
“自然是……”厉明枝脸色微微苍白，她望着他露出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与你交换一些东西。”
她的话音刚落，商烬神思瞬间清明，他盯着厉明枝脚下的法阵，视线顺势而上，在看清楚她手上那簇火焰后，瞳孔蓦地紧缩。
“那是你的……神髓？”
“是。”
厉明枝轻轻挥手，绑缚住他的锁链瞬间缠得更紧了，让他动弹不得。
“你我已交换了命格，如今你我二人，半神半魔，终不圆满。”
她抬手，一缕魔气没入商烬的心脉，随后她手上的火焰像是受到感召一般，顺着那缕魔气的轨迹在商烬的心脉处徘徊。
厉明枝黛眉一挑，目露了然：“果然还是要先把魔脉和魔心抽出来才行。”
“魔脉？枝枝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并未理会他的问题，她垂眸凝神，体内魔气翻涌，眉心魔印的颜色渐深，已经有隐隐压过那莲花额纹的趋势，双手并拢后缓缓展开，双掌之中魔气凝聚的越来越多。
星眸渐渐泛起妖异的红色，她周身金光明灭，浓郁的黑雾将其取而代之，萦绕在她周身，厉明枝缓缓抬手，锁链带着商烬一同来她面前，法阵上血色更加明显。
她走到商烬眼前，在他不解又难过的目光中抱住了他，手掌按在他隐隐作痛的心口，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对不起，商烬。”
刹那间，血阵覆盖原本的法阵，魔气汹涌着席卷了他们两人，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锁链缠的更紧了，商烬的手臂上血迹斑斑。
口中不断溢出的血一点点落在厉明枝的衣服上，泪水混着血液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垂眸看着抱住他的人，嘴角笑容苦涩，眸子里的难过和心疼哽在他的喉咙里。
“……为什么……”
厉明枝轻轻松开他，她垂眸看着自己沾染了他心口鲜血的手，一个拥抱，本应该是他和她最亲密的距离，却在此刻，成了她抽脉剜心最佳距离。
她低垂着眼帘，躲避着他灼人的视线，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落下。
默然不语，手却快速从他胸膛抽出，在魔脉和魔心脱离商烬身体的那一刻，魔气更加汹涌，厉明枝另一只手快速凝聚出一团业火，业火自她掌心没入，燃烧着她体内各处经脉，她承受着烈火灼烧的剧烈疼痛咬紧了唇，却一声不吭，直到一条散发着盈盈白光的细细丝线出现在她和商烬中间。
“你到底要做什么？枝枝，别伤害自己。”
商烬身上的白色寝衣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可是他看到的却是那条发着白光的丝线出现后，厉明枝的脚下的血越聚越多，几乎成了血河。
可她却无视了他，手掌按在他破了个洞的胸膛上，微微用力，掌中灵力瞬间大盛，一直徘徊在心脉处的神髓被那条发光的丝线牵引着，借由厉明枝掌中最后的那些灵力没入商烬的胸膛，之后，他身上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在愈合，直至枯骨血肉疯长，已经麻痹的神经恢复全部知觉，他的额间，神印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