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天地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细碎的水花。
三人撑着油纸伞来到勤政殿外时，殿外早已站满了各宫嫔妃和宫人。
见她们到来，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人群，终于看清了最前面的情形——
孙禾茵被绑在宽凳上趴着，身旁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她的发髻散乱，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浅粉色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
旁边两个小太监手持碗口粗的刑棍，正严阵以待，四周站着数名身着明黄色马褂的御林军。
只等甄嬛一声令下，便可以开始行刑。
整个场面肃杀而压抑。
雨水顺着孙禾茵的衣袖、裙角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在凳下积成一小洼水坑。
听到行礼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头。
水滴顺着的脸颊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将那张本就素净的脸衬得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当视线与安陵容相遇时，孙禾茵露出一丝笑容。
这是安陵容从未见过的笑容。
没有往日的谨小慎微，没有惯常的强颜欢笑。她唇角扬起的弧度那样自然，眼尾漾开的细纹那样生动，这一刻，她终于卸下了所有枷锁。
雨水将她脸上的脂粉冲刷的干干净净，却让这个笑容显得愈发纯净。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眼中竟流露出入宫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
两人目光交汇。
安陵容只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她下意识按住心口，指尖隔着湿透的衣料都能感受到剧烈的心跳，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哗啦啦的雨声交织。
沈眉庄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苏培盛上前几步，拂尘一甩，朗声宣道：“皇上有旨，孙氏谋害圣驾，罪不容诛。孙氏全族处斩，孙贵人即刻杖毙！”他转向甄嬛，躬身道：“皇贵妃娘娘，请。”
甄嬛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她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沉声道：“本宫还要同她说几句话。”
“娘娘请便。”苏培盛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甄嬛缓步上前，槿汐立即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
“孙氏，”甄嬛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在刑凳上的人，声音冷冽，“自你入宫以来，多次对本宫不敬。本宫念你年幼无知，从不与你计较。”
说着，她忽然蹲下身来，伸手狠狠掐住孙禾茵的下巴。
槿汐见状，立即弯下腰将伞面压低，防止雨水潲到甄嬛身上。
“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敢谋害皇上，本宫劝你，还是早些去吧，也省得多受苦。”
说罢，甄嬛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行刑！”
行刑太监得令，一左一右站定，抡起朱漆大棍，重重砸在孙禾茵身上。
“啪！”
第一棍重重落下，沉闷的声响穿透雨幕。
孙禾茵浑身猛地一颤，十指死死扣住刑凳边缘，她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却硬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啪！啪！”
棍棒接二连三地砸下，每一下都带着破空之声。
很快，她的身上晕染出血迹。雨水混着血水，在刑凳上蜿蜒流淌，又被新的雨水冲淡，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淡红色的花。
安陵容死死攥着沈眉庄的手，指甲深深陷入对方的掌心。
她能清晰地听到棍棒击打皮肉时那种特有的闷响——皮肉与木棍相撞的钝响，骨骼承受冲击的脆响，每一声都像重锤般砸在她心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周围的嫔妃们早已别过脸去，有几个甚至捂着嘴干呕起来。
孙禾茵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始终紧咬牙关。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刑凳上，汗水混着雨水不断滴落。
在又一次重击落下时，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时间仿佛被雨水浸泡得发胀，每一息都被拉得无限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孙禾茵的手指渐渐松开刑凳，指甲缝里渗出的血丝被雨水冲刷殆尽，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最终变成几不可闻的轻颤，原本紧绷的脊背一点点塌陷下去。
再一棍落下时，她的身体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孙禾茵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动了动脖颈，想要再次看看那张脸，可沉重的头颅只是无力地晃了晃，终究没能再抬起来。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鬓发流进眼睛，将视线晕染成模糊的光影，那抹浅绿色的衣摆在视野里渐渐涣散，最终化作一片虚无。
四周忽然安静得可怕。
行刑的太监停了手，将沾血的刑杖放在一旁，身旁的嬷嬷即刻上前，伸出手指在孙禾茵的鼻息处停留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甄嬛广袖下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面上却丝毫不显。她听见自己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太医，验尸。”
太医上前，俯身搭上孙禾茵青紫的手腕，“启禀皇贵妃娘娘，孙贵人脉息全无，已死。”
苏培盛这才从阴影处走出来，拂尘一甩：“各位小主请回吧！”
嫔妃们如蒙大赦，纷纷转身离去。
沈眉庄面色苍白，却仍强自镇定，一把攥住安陵容冰凉的手腕，低喝一声：
“走！”
安陵容却似魔怔了一般，双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被雨水冲刷得的尸身，脚下如生了根，半步也挪不动。
沈眉庄见她如此，心中一凛，手上力道更重，几乎掐进她的皮肉里。
她猛地将安陵容的身子扳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压低声音：“先回去！”
安陵容被她拽得踉跄，整个人几乎跌进沈眉庄怀里，任由沈眉庄拽着她快步离开。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