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太的酒量惊人的好，这么大的年纪，喝完酒竟粗气也不喘，脸色也不红，依旧能够侃侃而谈。
她绝口不提半个字关于曲仍全的事，只是讲着年轻时的一些趣事，或吐槽吐槽曲家人，亦或是蒋老头他亲爹。
纵观她这一生，风风火火，落魄过，也辉煌过。
一步一步，直至今日。
“您觉得您这一生，幸福吗？”蒋老头问。
曲老太似有几分茫然，“我为什么要追求幸福？”
幸福是必需品吗？
或许对某些人是，但对她，绝不。
她也追寻过，但除了浪费光阴，什么都没留下。
美满的婚姻、争气的孩子、孝顺的孙辈，她一个都不需要。
“我想要活的快乐，我只要我快乐。”曲老太呢喃。
这份直白的自私，并没有让蒋老头感到厌恶。
反而，他竟有几分敬佩。
世上无人不自私，可真正能做到的，只有少数人。
那份牵挂，那份愧疚，那份责任，都像是绑住人腿的绳索，让人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你跟我父亲的确不合适。”蒋老头只说了这么一句。
曲老太皱眉：“怎么，你觉得你父亲很伟大？很无私？”
“不是。”蒋老头道：“是因为你们太像了。”
太像的两个人，在遇到矛盾时，根本无法相处沟通。
他的父亲也是一样的自私。
为了目的，不惜弄垮身体，也不惜很久不见他，以及爷爷病逝，父亲都在忙于事业没有来得及赶回去。
他们的心中都只有自己。
这也遗传了他，年纪这么大了，依旧只顾快乐。
蒋老头摇头失笑，“倒是得谢谢你跟我父亲，才能让我有个好心态。”
曲老太看着他。
她这三个孩子里，最像她的就是蒋翁了。
蒋翁这名字也是她取得。
翁为老人，当年她希望儿子可以长命百岁，可以让人称呼一声蒋老翁。
如今看他这体质，估计是没什么问题。
“好了，该休息了。”曲老太这会儿让宋妈搀扶了一下，毕竟还是有些头晕的。
她走后，蒋利恺叹了口气：“我跟周等云，终于能安安稳稳的结个婚了。”
蒋翁瞥他一眼，“等你结了婚，我也就走了。”
“去哪儿？”蒋利恺皱眉：“你不打算陪在我们身边吗？你哪怕不管我，你现在可是多了个亲妈的。”
蒋翁喝了口酒，“我不适合在国内生活。边边框框太多，束缚着我，不舒服。”
“哎呀，以后再说。”蒋利恺有些不高兴了。
“干嘛？你还要管着我去哪了？”蒋老头。
蒋利恺：“我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你跑那么远，万一有点什么事我都怕来不及过去。”
蒋老头眨眨眼：“你是说，给我收尸吗？”
蒋利恺：“……有些时候，倒也不必说这么大的实话。”
“用不着你。你严叔能把我送的明明白白。”蒋老头起身也往卧室那边走去。
“诶你这人……”
-
几天后。
曲老太收拾妥当，面色如常的出了门。
她要去见曲仍全最后一面。
坐在车上的这一刻，曲老太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无情。
她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悲伤。
又或许，嫁给曲仍全的父亲，也不过是她年轻时的一种选择。
他们的出现只是她的助力。
“宋妈，你说我这样无情冷血的人，下辈子会投胎做个任人宰割的猪羊吧？”曲老太道。
宋妈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劝慰的好。
她闷闷的来了句：“即便投胎成了猪羊，那您也是最厉害的那只。”
曲老太：“……”
她没忍住，笑到眼角满是皱纹，“你啊你……”
-
监狱。
曲仍全穿着囚服与银手镯出现时，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
他的头发短短的，眼袋都耷了下来，没半点精气神，像个木偶似的坐下来与曲老太面对面。
曲仍全身后有位狱警，宋妈没有跟进来。
母子俩相对无言很久。
直到最后，是曲仍全先开的口，他沙哑的声音像是锯子一样干枯没有起伏，“你有把我当做儿子一样爱护过吗？”
曲老太平静非常，“有。在我刚生下你的头几年。你是我在曲家站稳脚跟的关键，你必须健康长大。”
曲仍全笑了，“所以，我跟老三，不过是你的踏板？”
“也可以这么说。”曲老太眼底仅剩理智清明。
曲仍全觉得胸口闷痛，“那生我一个就够了，何必又要坑老三呢？他这一辈子，窝窝囊囊，一事无成。”
曲老太眯起眼睛，“他如果不窝囊，他早就死在你手里了吧。”
闻言，曲仍全头痛欲裂，“我有些时候都不理解，你到底是爱我们还是不爱我们。说不爱，你也的确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关爱与保护。说爱，是你亲手毁的老三，理由却又是因为怕我弄死他。你不矛盾吗？”
“我毁他，起码可以保住他的命，让他余生平安是我的责任。我扶持你，是每个母亲望子成龙的期待。我不帮你，是我忍受不了我维护住的家，被你毁掉。这并不矛盾，错就错在，你我母子心不在一处。”
曲老太道：“仍全，下辈子挑父母，记得好好选选。”
曲仍全盯着她，“你是爱蒋翁这个儿子，还是单纯觉得愧疚？如果没有蒋翁，你会这样对我吗？”
他内心最在意的，永远都是曲老太更爱谁。
曲仍全不是没有安全感，而是他足够贪婪。他希望一切都属于他。
“人总觉得，没走过的那条路上会开满鲜花。”曲老太失笑：“没有蒋翁，我不会做的这样绝。因为你不会想要弄死他，以及对我下手。前因后果的道理，不明白吗？”
“所以错的还是我了？”
曲老太摇摇头，“你没错，你只是输了。”
曲仍全忽然大笑起来，笑到眼泪掉落，他竟哽咽起来：“母子之间，竟然也会论输赢的啊？如果能选，我宁愿没有你这个母亲！”
说完，他站起身，示意狱警带他走。
曲老太望着他的背影，“儿子。”
曲仍全脚步一顿，无声痛哭。
“妈走了。”
这是曲老太，最后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