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放心,臣定当妥帖办妥此事,不负所托。”
上官婉儿沉声说道。
武媚娘点了点头,从案上拿起一封密封的信函,递了过去:
“这封信,你务必亲自交给他,也让他,给哀家回一封信。”
上官婉儿双手郑重接过信函,只觉那薄薄一纸重逾千斤。
她心知肚明,这封信里,定然藏着太后未曾言说的千言万语与深沉心事。
“臣遵旨。”
武媚娘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渊,似在斟酌词句,良久才缓缓道:
“告诉他,好好活着,无论过往如何,恩怨是非,
他终究是李家的子孙,是哀家的亲生儿子。”
上官婉儿连忙躬身:
“臣一定将太后的肺腑之言原封不动带到。”
武太后摆了摆手:
“去吧,尽早启程,早去早回。”
上官婉儿躬身行礼,转身退出殿外。
行至殿门口时,她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
只见太后独自端坐案前,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孤清寂寥。
她望着窗外,神色茫然,不知是在追忆往昔,还是在牵挂远方。
上官婉儿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信函,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不敢耽搁片刻,即刻吩咐下人备好行囊,乔装打扮一番后,便手持令牌,悄悄离开了洛阳宫。
夜色深沉,星汉黯淡,前路漫漫。
上官婉儿端坐马车之中,耳畔唯有车轮辘辘,
心中却满是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欣喜若狂,
那份藏了多年的情愫,终于有了宣泄的契机。
八月初五,巴州城外秋意萧瑟,尘土漫卷。
上官婉儿一身素衣,
掀开车帘时,指尖还凝着赶路的薄汗,
眼底藏不住的雀跃难掩,
熬过半月风尘仆仆,终是能见到那个惦念数年的人。
她紧紧攥着怀中太后亲授的信函,
脚步轻快地踏入李贤居所的别院,
不等气息平复,她便抬眸看向迎上来的仆人,眉峰微蹙,
语调不高却字字掷地有声,自带官阶赋予的威压:
“速去通报章怀太子,本官奉太后懿旨,专程前来探望殿下,
太后日夜挂念殿下起居安康,特命本官代为问询近况检视照料事宜,不得延误。”
说罢,她抬手理了理官袍衣襟,目光扫过庭院周遭,
眼神清亮锐利,虽未疾言厉色,那股久居朝堂执掌文书的干练与威严,
已让周遭空气都沉静几分,
“没听到吗?本官要亲面殿下,代为转达太后的惦念之意!”
仆人闻言,脸色大变,支支吾吾不敢应声,眼神躲闪着连连后退半步。
上官婉儿心头一沉,心间炽热的欢喜瞬间凉透半截,语气陡然严厉又急切:
“殿下此刻是否在府中?为何迟疑不答?”
话一出口,上官婉儿联想到多种可能:
莫非殿下染了急病,缠绵病榻、无力见客?
或是遭人暗算,身陷险境、难以脱身?
又或是对太后仍心存芥蒂,连带着不愿见她这个宫中使臣?
甚至……甚至是居所突遭变故,殿下早已不在此处?
她越发心急,方才的炽热雀跃瞬间被层层不安占据,
在武媚娘身边多年,她虽然还年轻,但也有了上位者不怒自威气场。
此刻心头焦灼难按,眉宇间不自觉凝起冷厉,语气也添了三分压迫:
“殿下究竟境况如何?尔等速速如实回话,若敢有所隐瞒,休怪本官依法处置!”
话音落时,她抬手亮出腰间太后亲授的令牌,
寒光一闪,更添了几分威慑力。
莫非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章怀太子被贬至此地,
远离朝堂庇护,孤身无援,
是否遭了地方官吏的怠慢苛待,甚至暗下毒手?
又或是受了奸人构陷,身陷囹圄、有苦难言?
越想越心惊,冷厉的神色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慌,她怕的不是处置几个刁奴,
而是怕那最坏的猜想,终究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来人!将这刁奴给本官拿下!”
跟随上官婉儿一同过来的侍卫立刻上前,准备将愣在原地的仆人押住,
旁边一位须发斑白的老吏看了看上官婉儿手中令牌,
神色肃穆庄重,躬身回道:
“大人息怒!”
仆人见到侍卫过来才恍然反应,眼前的少女,随时可以要自己的性命,
急忙跪下磕头:
“大人息怒,大人来晚了。”
“来晚了?”
上官婉儿疑惑,
“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是移了住处,还是……另有他故?”
“回,回大人,章怀太子,已,已于三月初五的夜里,自缢,自缢而亡。”
仆人战战兢兢说出事实。
却字字如重锤砸在上官婉儿的心上
“自缢,而亡?”
上官婉儿喃喃重复着这四字,
半月来的满心期盼,一路的舟车劳顿,
重逢时欲说的千言万语,
以及怀中待转交的信函,尽数化作泡影,轰然碎裂。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重逢场景,
或许他形容憔悴,或许他言语疏离,或许他心存芥蒂,
却从未想过,竟是生死两茫阴阳相隔。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幸得身后的婢女扶住才勉强站稳,
她一手抚上胸口,那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那先前的欢喜有多炽热滚烫,此刻的绝望就有多刺骨锥心。
她想起他昔日温润如玉的眉眼,
想起他论诗时的意气风发,
想起他伏案挥毫时的专注模样,
更想起自己藏在心底多年不敢宣之于口的倾慕,
字字句句,桩桩件件,此刻都成了刺向心口的匕首,痛得她几乎窒息。
“三月初五……”
她掐着手指细细推算,他竟已离世五月有余。
她怀揣着太后的牵挂,携着自己深埋的执念,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来,却只赶上一座空寂无人的别院,
一段早已尘埃落定的死讯。
另一个婢女见她脸色惨白,满面哀伤说不出话,连忙从马车上取来一杯温水:
“姑娘先喝口水,暖暖身子吧。”
上官婉儿此时如何能喝得下水?
她摇摇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殿下!”
仆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生怕眼前的少女治他一个照顾不周,要了他的性命。
白发老吏看着上官婉儿伤心的样子,开口安慰道:
“姑娘节哀顺变,殿下之事,实属天意难违,非人力可改。”
“带我去他的埋身之处。”她抬手抹掉眼泪,对老吏命令道。
巴州城南,一座孤零零的墓碑立在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