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底是骨汤，他岁数大了，可吃不了辣。
蘸料是芝麻酱，配上些韭菜花，真是蘸什么都好吃。
“还是周老您日子逍遥啊。”只一口，邢太医忍不住羡慕。
周老斜睨他一眼。
“你正当壮年，正是该努力的年岁，可不能和我学。”
他都什么岁数了，该颐养天年。
刑太医以前常在心里想，哪怕一时比不上周老，可他年轻啊，年轻就有希望，总有一日能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过，不知是不是当了院正后独当一面久了，心被磨得千疮百孔。
“再努力又如何？我等不过是大夫，如今做了太医，想做个纯粹的医者都难啊。”
刑太医忍不住叹气。
太医院，说到底还是听皇帝的，有时候做什么，怎么做，都带听命行事。
太医听着比外面的大夫体面，毕竟有官职，但个中难处也是真的。
总要在贵人间周全，就怕言辞不慎，惹来祸事啊。
周老看他一眼，这话他只信半分。
天下的大夫，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当太医？
别看邢太医这么说，真让他退位让贤，他非得翻脸。
周老活得久，看的就通透。
他知道，为太医有许多限制，比不得旁的官员，但当太医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
“你如今是院正，不想受人摆布，就要主动布局。”
周老喝了一口茶，润喉，言语中颇有深意。
“其他太医或许可以想着，当个纯粹医者，但院正不行。”
“要有人顶在前头争取，底下的太医才能好过些。”
邢太医看了眼筷子上的肉，突然觉得，这顿肉，周老没打算让他白吃啊。
这话里有话啊。
他满脑子的悲春伤秋都没了，不由警惕起来。
“太医院是陛下的。”
邢太医只说了这一句。
周老摸了摸胡子:“天下也是陛下的。”
“可你看看，三省六部间的争斗少过吗？你不主动争，就只能随波逐流，旁人说什么，太医院就是什么。”
邢太医彻底吃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筷子，正襟危坐。
“没想到周老如今，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们太医院，岂能和三省六部相比？”
周老长叹一声。
“正因为我曾在太医院任职，如今你的处境，就是昔日我的处境。”
“若你这个院正，不为太医院谋划未来，不为天下医者寻出路，那后来人只怕是重蹈你我的覆辙。”
邢太医沉默了很久。
屋内，只有锅中汤水翻滚的声音，“咕嘟咕嘟”。
邢太医的心，也如同烧开的水，滚烫又饱受煎熬。
太医被其他官员看不起，他不知道？知道，哪怕他是院正，那些人对他表面还算客气，背地里也是不屑的。
明明他们治病救人，行的是好事，却总无端低人一头。
可世道如此，他能做什么？
随波而安是会受点委屈，但起码安全啊。
邢太医想的很多，可开口问的却是:“周老以为，我太医院的前路在哪儿？”
周老摇了摇头。
“我不知。”
“老夫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小，总想着让医者也能抬头挺胸立于人前才好。”
邢太医抿了抿嘴，这还胆小？
他盯着周老，头一次意识到，他和周老的差距，不仅在医术上，更在格局和眼界。
“单周老的想法，要实现就千难万难了。”
“路是脚踏实地走出来的，邢太医不妨一步一步来。”周老笑眯眯道。
刑太医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早有想法。
先前说的那些，都是铺垫，为了挑动他的野心。
邢太医不由揉了揉眉心，今日真是心神不宁，才轻易上了老狐狸的当。
“不知周老，有何高见？”他还是问。
“太医院诸位太医们，他们培养的弟子，也到了该历练的时候，在太医院打下手固然有好处，但宫里的病人能有多少？且也不会让他们上手。”
周老在太医院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
像是弟子，在太医院真是打下手，抓药煎药，很难有出头之日。
贵人们病了，谁会放着正儿八经的太医不用，去用弟子的？
“依老夫看，与其让他们在太医院蹉跎，不如放出去，去各军中，为军中将士把脉诊治。”
“军中的军医，也能跟着他们互相学习。”
军医多是从乡野中征召的，他们手中药方和治病手段，自然比不上被太医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但军医在军中多年，经验丰富，肯定有比初出茅庐的小子们强的地方。
“以太医院名义，组织针对各军营的义诊，不正是太医院该走的第一步吗？”
周老有这个想法，最初，只是想让方南枝明年开春，去方银的军中历练。
可今日邢太医主动找上门，他愿意试试更好的法子。
也给他的弟子，找一些帮手。
邢太医思考良久，还真没想出这一步的风险。
军中常年缺医少药，他们派弟子去，那些将军不会反对。
因为他们只治病，又不会收买人心或者干涉军政什么的。
皇帝应该也会挺高兴，派太医院的人去军营，难道不是体现了皇帝对军中将士的体恤吗？
邢太医自然也能因干了这件实事，更得信任。
他还真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多谢周老点拨，此事若定，周老的徒弟可要去？”
“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这事算达成共识。
吃饱喝足，邢太医上了马车，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
他算是被周老牵着鼻子走一回。
罢了，不想这些。
若要写折子请奏，要做的事还很多。
统计人数，还有要备的药物，是户部出？还是兵部朝他们太医院买？
总不能他们太医院，出人又出药吧？他们太医院也很穷的。
还有去军中历练，也该有个期限才对。
邢太医不得不忙碌起来，他还得和其他太医通通气。
方南枝不知道，师父背后给她铺出一条路来。
她近来挺忙的，这日一早，她就去了陈九爷爷新买下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