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金安。”
珠翠铿然，惊破凝滞，皇太极仓促敛目，箭袖下指节微蜷：
“行了，既是家宴，不必拘礼。”
小玉儿借着起身的功夫偷觑。那人解下黑貂暖帽，露出饱满天庭，眉弓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如墨玉生寒，通身气度似出鞘的宝刀裹着锦缎，锋芒与儒雅并存。
龙纹皂靴踏过猩红地毡，状若无意地停在她三步外时，那缕甜丝丝的果香忽地钻入鼻尖。
他垂眸，正对上小玉儿仰起的脸蛋，喉结猛地一滚——
烛火跃动间，那粉嫩雪肤恰似新剥荔枝浸了蜜露，竟比羊脂玉还要莹润三分，厚重冬装裹着娇小身量，偏缠枝莲纹被撑起惊鸿般的曲线，真真是：“雪捏肌肤蜜做骨，罗衣难掩媚天成。”
“大汗？”小玉儿懵懂地歪头，她分明瞧见男人眼底腾起的暗火，却仍作天真状，粉舌轻卷过唇珠上的糕屑，忽又恍然似的抿唇一笑，梨涡盛着的蜜糖近乎溢出，
“这杏仁糕可香了，您尝尝？”
妆花缎袖口滑下半寸，露出一截柔腻皓腕晃人眼。
皇太极呼吸微滞，他素来追逐的，是悬崖上凌霜的雪莲，草原里桀骜的猎豹；
何曾想过眼前这只小兔儿，瞧着娇娇怯怯、一捏便呜咽的模样，倒叫他心尖发痒，几欲失控。
那双杏眼亮晶晶地望来，澄澈得能映出他汹涌的欲念，
大汗俯身，薄唇含住纤指，将碎糕连同白嫩指尖一并细细吮过，雪腮肉眼可见的飞红；
只怕比科尔沁进贡的蜜桃还要鲜甜，他想。
待最后一点碎屑被卷走，小玉儿不自在地收回手，绞着绢帕。
哲哲刚吩咐完布菜，回身却见皇太极背脊绷直，对着那抹天蓝身影，久久未动，
她心头猛地一坠，鎏金护甲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绽出端庄笑意，上前为他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落雪：“大汗，玉儿今日身子不适，便不来了。这天寒地冻的，您也要当心着些。”
皇太极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的手。
眸底暗潮未退，他唇角微勾：
“小玉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多尔衮呢？”
少女樱唇方启——
“我哥染了风寒，又还在处理军中事务，暂时过不来。”
一道冷硬嗓音骤然插入，多铎箭步上前，将少女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俊朗面容绷得极紧。
皇太极缓缓侧首，眼底笑意瞬凝成冰，少年眼底怒涛翻涌，毫不退让迎上那道凌厉目光，
两道视线在半空相撞，激得殿内炭火都暗了几分。
皇太极唇角弧度冷冽：“看来多尔衮，比我这个大汗还要忙啊。”
帝王威压如朔风过境，却在转向小玉儿时化作春水潺潺：
“吃饭吧。既然多尔衮不在，你就坐他的位置。”
多尔衮的位置，正是皇太极右侧首位。多铎猛地攥紧双拳，眸底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却又硬生生咽下，铁青着脸落座。
皇太极却丝毫不以为意，金箸轻点，将涮得恰好的羊肉片放入小玉儿盘中：“尝尝。”
“谢大汗。”少女羽睫垂下时，在桃腮投下两弯新月，粉舌掠过唇瓣，留下一线潋滟水光。
龙纹袖口下腕骨突起，暗色中占有欲重得骇人，如饿狼盯住幼鹿，恨不得当场拆吃入腹。
多铎掌心已被掐出血痕，满座的福晋们也不遑多让。
正此时，珠帘轻响，海兰珠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而入，月白裙袍上疏影横梅随步轻颤，
她纤指虚按着微隆的腹部，弱柳扶风般福下身去：“臣妾来迟了，请大汗恕罪。”
若是以往，皇太极定会温言关切，可眼下，目光先下意识地往身侧飘去，才略显尴尬道：
“有着身子就不必多礼了。”
海兰珠眸光微漾，敏锐地察觉到皇太极的异常，眼尾扫过小玉儿那张娇润胜雪的小脸，葱指在绢帕上紧了紧，但很快，她压下心绪，柔柔一笑：
“谢大汗体恤，”莲步轻移间，眼底寒芒一闪而逝：重头戏还在后头，她必须沉住气。
果然，就在她落座的瞬间，殿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哲哲使了个眼色，阿纳日立即碎步而出。不多时，只见她捧着只羽翼染血的海东青匆匆入内：
“奴婢刚看见这雕儿——”
“这是多尔衮养的！”小玉儿杏眸一亮，后又蹙起黛眉，“怎么会飞进宫里来呢？”
多铎心头蓦地一刺。皇太极盯着少女对那畜生流露的关切，胸口亦窜起一股无名火。
“这雕儿怕是来找玉福晋的吧？”海兰珠的侍婢捏着嗓子道。
海兰珠适时轻咳：“乌雅！”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小玉儿茫然喃喃着：“多尔衮养的雕儿，怎么会去找表姐呢？”
“奴婢也不知道这是十四爷养的雕，”乌雅眼珠滴溜一转，
“只是经常看到这雕飞到玉福晋的寝宫，苏玛好像从它的脚上拿下什么又放下什么......”
“多嘴！”哲哲护甲猛地扣在案上，瞥见皇太极阴云密布的面色，又缓了语气道：
“这雕儿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见得就是多尔衮养的。”
多铎见小玉儿眼圈泛红，霍然起身：“八嫂说得对——”
“够了。”
皇太极玄色箭袖一振，五指钳住雕爪，从暗囊中抽出一枚北珠耳坠，正是他上月赏给大玉儿的那对！鎏金密筒“当啷”坠地，素笺展开一行馆阁正楷：“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海兰珠瞧着皇太极暴起的额角青筋，眼波掠过一丝得色。
皇太极指节发白，掌心北珠几乎要被碾碎，这番震怒，不仅源于被背叛，更因他竟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如此颜面扫地！
思及此，他倏然回首，只见小玉儿怔怔立在原地，杏眼渐渐浮起水雾。多铎急得去扯她袖角，却见她鼻尖桃花粉愈发艳丽，连唇上胭脂都失了颜色，恍若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幼兔。
皇太极心口猛地一揪，怒火更炽——他心心念念的娇人儿，倒叫旁人伤成这样！
一旁的哲哲主持大局道：“今天先不吃了，你们都回吧。”
“吃，为什么不吃？”皇太极一掌拍在紫檀案上，鹰隼般的目光刺向殿外：“去把那两人请来！”
哲哲指尖一抖。往日大汗为朝局稳定，对多尔衮和大玉儿的“误会”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却...她余光扫过小玉儿发愣的侧颜，后脊陡然爬上寒意。
“可玉儿抱恙，十四弟也......”
“还真是巧！”皇太极冷笑一声，“便是将咽气，也得抬过来！”
殿内落针可闻。大汗鲜少当众震怒，此刻眉宇间雷霆翻涌，哲哲亦噤若寒蝉，只得摆手；
阿纳日会意，慌忙退下传令。
小玉儿垂首盯着袍摆绣纹，众人视线死角处，樱唇无声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