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除了当事的太皇太后和皇上,不独是朝堂,天下各方势力,都能从中得利!”梁清标伸出手指指了指天上,嘴角扯出一丝讥笑来:“自古以来,事实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只要能为己所用、打击敌人,再荒谬的事,也可以是‘真相’!”
“这’洪氏换种‘一事就是如此,对于红营来说,红营一直反对单纯的民族对抗,推崇什么……’阶级斗争‘,洪氏换种之说正好符合他们的理论,皇上身为汉种,却为了当这‘天下剥削阶层的总代表’而自认满人,不正合了红营‘剥削阶层没有民族’的理论?”
“所以啊,以前那些小报搞的乱七八糟的谣言,闹的凶了红营还会约束约束,至少也找几个人写点文章驳斥一下,或者宣传一下说什么‘不要搞历史虚无主义’,可这‘洪氏换种’之说传的风风雨雨,红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一遍驳斥的文章都没有。”
“还有吴周,吴三桂开山海关、逼杀永历皇帝的事怎么也洗不脱,但现在都可以一股脑推到洪承畴身上,他们官面上是没拿这事做文章,可他们那郭丞相私下里也对左右说过,‘昔日不解先帝不降顺而降清,引鞑虏入关,却又于鞑虏一统天下、大势几定之时叛虏归汉,是何为也?如今方知,先帝归清,定是洪承畴授意之,先帝知天下终归于汉主,故借清兵而剿贼,以报明崇祯皇帝血仇浓恩,然则清国窃占天下,康熙不做中国之主,反自矮为禽兽之君,先帝不忍为鞑虏之臣,故而起兵叛清归汉’。”
“郭壮图把持吴周朝政,而且如今吴周党争剧烈,郭壮图这般评论吴三桂的话,不仅能堂而皇之的传出来,而且还没有引起政局动荡,他们那一心篡位的摄政楚王都没拿此大做文章,显然这番话,完全就是吴周朝野的态度!”
“台湾郑家也是如此,郑家和我大清也是有合作和私下的协议的,年初郑家侵袭浙江沿海,施琅所部虽然只派了两三艘船、几百人去应付,但也算是和郑军还有红毛番的联合作战,郑家倒向我大清,内外争议也大的很,说郑家身为前明正朔,反倒媾和于鞑虏侵袭汉疆。”
“现在好了,郑氏也有理由推脱,说自己是和汉主合作,他们与我大清联合,就不是砸了前明正朔的招牌屈膝于蛮夷,而是类同三国吴蜀联合抗魏!”
“梁尚书说的没错,不过嘛,就算是吴蜀之盟,郑家那位幼主,却一点没有蜀后主的本事和性子,郑家更没有一位诸葛孔明!”宋德宜轻蔑的一笑,接着梁清标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其他势力不论,单论我大清,这‘洪氏换种’之说,同样是个好用的工具!”
“对咱们这些革新派来说,以往咱们这些对大清忠心耿耿的革新派,在满人那边被当作政敌,当作要‘以汉代满’、掘满人根基的死敌,那些个八旗贵胄,对红营都没有对咱们的仇恨深,红营若是投了大清,他们那些个掌营、委员什么的,说不准还能在大清混个闲官养着,可我们这些革新派的重臣想要举手投降,那些保守派的八旗贵胄,必然是要把咱们赶尽杀绝。”
“可在汉人这边呢?我们又是汉奸,是一心助虏的狗贼,咱们只能分辩说自己是效仿当年北魏,是在‘化夷归汉’,可说来说去,不还是给蛮夷当了奴才?咱们是两面不是人、两面不讨好,特别是如今这时候,革新自救已经近乎失败,朝中多少革新派的臣僚顶不住压力,都已经心生退意、人心散乱了?”
“但若是皇上成了汉人之种,那帮子八旗贵胄天天喊着什么满人为尊,结果连皇帝都是汉人的种,他们还有什么脸来指责我们?他们跪了这么多年汉人的主子,还有什么脸说什么‘满人为尊’?汉人都当了皇帝了,以汉代满岂不是自然之理?”
“同样,皇上若真是汉人之种,我们这些革新派的汉臣,就是扶立汉主、对抗满化、矫枉归正的汉家忠良!按照红营贼寇的说法,就是深入敌后的英雄!这汉奸之名自然而然就能洗个干净!”
“而那些保守派的八旗贵胄,其实也是乐见此谣言传播的,这谣言直指皇上,皇上自然得有所行动,为了稳住皇位、证明自己不是汉人之种,皇上只会更加的拉拢和亲近八旗和那些保守派,本就名存实亡的革新自救,恐怕也会彻底被废止了,甚至于皇上为了自证、行事恐怕会更加极端,会比那些八旗贵胄表现的更为保守和满化,这对那些保守派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这洪氏换种的谣言在京师屡禁不止,还越传越广,动静越来越大,这里头恐怕就有这些保守派的八旗贵胄在里头推波助澜的结果,就是以此团结八旗满人,同时逼着皇上彻底表态站在他们那边,到时候他们再帮着把这谣言压下去,那些保守派和白莲教早就苟合一处,利用白莲教在民间的力量,传播一个谣言很容易,压下一个谣言也不难!”
“所以啊,这洪氏换种的事,至少在此时,是除了皇上和太皇太后,各方都满意,自然也压不住!”宋德宜呵呵一笑:“说不准再传一阵子,日后编纂我大清《清史》之时,也会堂而皇之记为正史呢!”
万斯同皱了皱眉,问道:“宋尚书,若是真如你所说,保守派在利用此事打击革新派,那你们有什么准备?纳兰中堂那边……总不会不管不顾吧?”
“能有什么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这革新自救已是名存实亡,人心早就散了!”梁清标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就连纳兰中堂也是……纳兰中堂还占着这内阁的位子,只是为了给他儿子铺路而已,这段时间一心都放在协助他儿子在黑龙江的事宜,帮着纳兰性德筹粮筹人,哪还有心去管什么革新自救?”
“纳兰中堂……..官场万花筒啊,他现在已经是在给自己铺退路了…….”梁清标语气苦闷,一仰头,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至于咱们这些人…….只能好自为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