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心烦意乱，竟没发现有道棕色的影子从楼梯口飘了下来。
直到脚被捏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刚一睁眼，就看到阿娟给他捏脚。
林英赶紧撤回一只脚，缩进被子里，“你干嘛？”
阿娟四处张望一下，目光在对面的小猫咪身上停留两秒，她更加确定这随意变换的小猫是她家的了。
于是顺嘴胡诌了个理由，“我帮你捏捏脚。”
林英:“不用，你不用再干这种事了。”
“哦。”
她垂着头飘去厨房。
林英看得出这女鬼眉目清明，不会害他徒弟，于是也就任她去了。
刚闭上眼，耳边就响起潺潺流水声。
眼皮偷摸往上一掀，阿娟站在他左侧的小凳子旁，拿着茶壶给他倒水。
林英默默闭上眼，她爱干嘛干嘛去，反正不过是上下楼的邻居而已。
没过几分钟，阴凉的空气又缓缓靠近。
差一点就睡着的林英，半梦半醒间好像觉得有人在敲他的肩膀。
眼都没睁，他就知道是阿娟又来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不是这种人，你就算不做，我也不会打你。”
阿娟停手了，另外一边肩膀却还有轻轻的敲击声响，林英眼皮一跳，缓缓睁开眼。
静之幻化成小屁孩，呲着小米牙对他笑，两只肉肉的小手放在他肩膀上，给他一敲一敲的。
被骗的屈辱感还未褪去，林英此时不想看见她，抖肩挥去她的手，故意面向阿娟。
静之的脑袋立马垂了下来，小拳头捏得死紧，嘴渐渐瘪了起来。
阿娟都不知道要怎么劝。
这大叔，像极了她家族谱第一页的太太爷爷，她对这两个人都有亲近之感，总感觉劝哪个都不太好。
于是只能垂怜自叹，“自从我嫁入相公家，就一直做这些事情，虽然他经常打我，长的丑，嘴巴又臭，又没文化，还不爱洗澡，但……如今不做这些，我又能做什么呢？”
林英:“随便你做什么，人鬼殊途，人兽也一样，你们两个离我远点。”
低着头的静之，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差点憋不住掉金豆豆，让后代看了笑话。
她赶紧变回小猫，跑回小窝里趴着。
清冷的风透过窗户轻轻吹拂着她背部的毛发。
阿娟正面朝向她，总觉得小猫有点像是在发抖。
是冷了，还是哭了？她看不清楚。
这俩明显出啥问题了，见林英盯着小猫的位置，脸色越发不好，她赶紧把话题硬扯回自己身上。
“咳，大叔，出嫁从夫，我夫君算是没了，做鬼也没意思，你法力高深，能不能送我去投胎啊？”
林英把视线挪回她脸上，“鬼有鬼寿，你三庭饱满，我看你的阴寿还有一百多年，莫急。”
“一百多年？”阿娟身形晃了晃，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大叔，我难道还要再挨一百多年吗？”
林英缓缓躺回去，环着胸劝她:“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一百多年阴寿，一眨眼就过去了。”
“啊？”阿娟用力眨了下眼，只挤出来两颗眼泪，她回头看向林英，“过去了吗？”
林英无语凝噎，这女鬼倒是挺天真的。
“倒也没那么快，一百多天，就是三个多月。”
阿娟哦了一声，掐着手指头低声嘀咕，“一个月就是三十天喽，那一天就是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六柱香。”
“哎呀糟糕，手指头不够数了。”
一个粉色的卡通铅笔盒突然朝她丢了过来，阿娟伸出一指，令其悬浮在空中。
她对小猫招招手，“还没睡啊？”
林英一同看过来，小猫别扭的把头扭到其他方向，“小时候没好好学吧，文具盒上有九九乘法表，自己拿回去算。”
林英用力压下眉头，“你这般说话，是在挖苦她吗？”
“……”
静之不可置信回头，瞪大眼看他，就因为缺失了信任，他跟她说话就开始这般不客气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娟看看林英，又看看小猫，“她……她确实不是那个意思，我嫁人嫁得早，确实没读多少书的。”
林英:“阿娟，它是个骗子，讲话不可信，你怎么能轻易断定它是什么意思。”
静之有理由，有证据怀疑，他这是在赤裸裸的点她。
月光下，小猫发出白光。
光线由椭圆形逐渐拉长，变成一个人形，阿娟的眼睛越瞪越大。
是她，就是她！
阿娟腿一软，差点给对面的白衣女人跪下。
得亏林英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静之的目光像两把火焰，烫得阿娟不得不伸手拂开林英，并后退一步。
她本就胆小，夹在两个气势不相上下的人之间，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显得越发无辜可怜，“我，我没事。”
林英将阿娟护在身后:“你瞪她干什么？”
抑制不住的狂躁由心底渐渐滋生，她的几条尾巴在身后烦躁的甩着，眼中隐有红光乍现。
林英越发警惕，甚至掏出了口袋里的几枚五帝钱捏在指间。
“阿英，不是说好了要帮我吸出怨气吗？如今拿出你的法器，是打算直接将我打死了了事？”
林英侧身站立，关节渐渐夹紧钱币，脸上却一片淡然，“你不动手，我自然不会动你。”
她凄然一笑，强行压下因情绪激动翻腾而起的怨气。
然而那东西本就是无形之物，这边压下去了，那边又窜腾出来。
她胡乱镇压，只会适得其反。
淤青还未好的额角裂开一丝魔纹，清明的眼一时陷入混沌，充满恶意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后一丝隐藏极深的慌乱突然显现出来。
也不知道是怕她伤了他，还是怕被他看到自己如今不堪的模样，静之一路冲上二楼，直奔三楼。
还未来得及打开结界，压抑不住的怨气控制住了她。
三楼突然传来一阵拆家似的叮铃哐当响。
阿娟又害怕又担心，咻的一下，飞到二楼楼梯和三楼楼梯的拐角处偷看。
看没两眼，就被一件兜头砸过来的椅子堵住去路。
“滚回你房间去！”
阿娟心生骇然。
静之此时一半脸布满魔纹，一眼满是恶意，一眼朝她露出沉重的哀求，仿佛在向她求救，又好像在赶她走。
阿娟咬紧唇，还是决定下楼求助林英。
巨大的声响，让房间里几个沉迷赌博的徒弟们，和睡觉的小五也一并警醒。
“师父，楼上谁啊？”
“啊啊啊！师父，楼梯口飘下来一只女鬼！”
阿十平时抓鬼大师兄的口号喊得响，此时两腿哆嗦得不行，手忙脚乱的，一把桃木剑掉了又捡，捡了又掉。
喊要见鬼的老三这会儿腿软的不行，全靠老二掺着，几个徒弟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上前去。
唯有举着桃木剑的小五硬着头皮，朝阿娟摆出攻击的姿势。
阿娟这个鬼，其实更害怕人。
瞧他们个个有法器，她吓得一把窜到林英旁边。
“大叔，你快上去帮帮她吧，她好像快被怨气迷失理智了。”阿娟边流泪，边向林英鞠躬。
小孩为他买早餐，小孩为他夹鸡腿，无论是兽型还是人形都无比依赖他的画面，一股脑儿从林英脑海里迸发出来。
他身形一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说了句都别上来后，一个箭步就往上冲。
“嗡！”
他搬开椅子，快到三楼时，一道结界伸展出来，直接把他往下弹。
仿佛整个三楼被消了音。
林英踩在椅子上踮起脚尖，只能看到静之捂着脑袋无声尖叫。
察觉到他在看，静之再分不出半分灵力，让结界变得模糊，她费尽力气，把身子转了个方向，盘腿坐下来镇压怨气。
林英急得嘴角都快冒泡了，冲里面喊半天怨气只能引出来，不能镇压。
嗓子都快喊哑了，里头的人无动于衷。
正当他要强行破解结界的时候，那个人有动静了。
却是喷出一口黑血，朝后仰面躺下，一时动弹不得。
“小之！！”
林英胸口急剧起伏着，恨不得把刚刚较真的自己一巴掌扇死。
林英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结界依旧巍然不动。
而且越是强攻，她呕出的血就越多。
林英一时不敢再用强，生怕以她灵力创建的结界一旦破损，会使得她雪上加霜。
眼瞅着里头的女人呼吸变得微弱，林英的心越发沉重。
心思百转千回，他突然明白了她抗拒他的理由。
这姑娘，还挺记仇。
“小之，我不怪你了，你爱变小孩就变小孩，爱变小猫就变小猫，你让我进去一下。”
她的身体开始不断闪烁，因灵力耗尽，寸寸缩小，直到回到五短身材，才慢慢停止下来。
面化成线，又溃散成了光点。
结界彻底散开。
林英只听到了她晕过去前，饱含委屈和埋怨的一句话:
“这回坏菜了……变不成大人的话……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