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颢自铚县出发,转战入洛,共取三十二城,大小四十七战,无不获胜,这些都是出自陈庆之的功劳。哪知他忘恩负义,心中产生了叛梁的想法,与陈庆之生出了嫌隙。
元颢私下与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秘密谋划背叛南梁之事;因此待遇陈庆之,亦渐不如前。
陈庆之已见微察隐情,预为戒备,对元颢说:“我军不满万人,远来至此,幸得成功,人情尚未尽服。彼若知我虚实,调兵四合,如何抵御?不如速启南朝,更请济师。如北方有南人陷没,应敕诸州送入都中,兵多势厚,方可无虞。”
元颢支吾对付,转而告于安丰王元延明。元延明说道:“陈庆之兵不过七千,已是难制,今若更添兵力,怎肯再为我用?大权一去,事事仰人鼻息,恐元氏宗社,要自此颠覆了。”
元颢于是派遣使者上表到梁朝廷,这样向梁武帝萧衍汇报的:“河北、河南已经平定,只有尔朱荣尚且跋扈,但陈庆之自己就能搞定尔朱荣。陛下不宜再派出精兵增援,以免再惊扰沿途的百姓。”
当时,洛中地区的梁军不满一万,但尔朱荣的羌、胡士兵数量至少是梁军的十倍以上。在这种敌众我寡、内外夹击的情况下,陈庆之副将马佛念,秘密对陈庆之说道:“将军一路攻至河洛地区,您威震中原,功高势重。但现如今,您已经遭到元颢的猜疑,一旦突发不测,那该如何是好?您不如杀了元颢,占据洛阳自立。这对您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将军幸勿错过。”为陈庆之计,确是良谋。
陈庆之听了,却摇了下头说道:“此计太险,恐不可行。”
嗣而传来了河北急报,尔朱荣自晋阳发兵,与元天穆相会,护送魏主元子攸南还,前驱不动已经到河上了。
陈庆之亟往见元颢,元颢令陈庆之出军镇守北中城,自据南岸,抵遏北军。
陈庆之引兵直前,与北军相持三月,接仗至十一次,杀伤甚众,未曾败衂。安丰王元延明等人,沿河固守,北军泛舟可渡,亦不能亟进。尔朱荣意欲退师,再图后举,黄门侍郎杨侃对尔朱荣说道:“胜负本兵家常事,裹创血战,古今屡闻,况今并未大损,怎可中道折还,自阻锐气?今四方颙颙,视公此举,遽复引归,民情失望。如虑乏舟渡河,何勿多为桴筏,参用舟楫,沿河数百里间,皆为渡势,使颢防不胜防,一或得渡,必立大功。”
高道穆亦进言道:“今乘舆飘荡,主忧臣辱,大王拥百万雄兵,奉主南归,若分兵造筏,沿河散渡,指掌可克,奈何无端退却,使元颢复得完聚?这所谓养虺成蛇,悔将无及了。”
尔朱荣已为感动,询问到刘灵助,刘灵助亦谓不出十日,河南必平。
适伏波将军杨檦族人,居住马渚,自言有小船数艘,愿为向导,尔朱荣乃命从子(侄子)车骑将军尔朱兆,与都督贺拔胜,缚木为筏,自马渚夜渡,袭击元颢军队。
元颢不及预备,仓猝应付敌军,至为北军所乘。领军将军冠受,乃是元颢爱子,竟然被擒去。
元颢大惊遁还,安丰王元延明等亦皆兵溃而退。陈庆之孤军失倚,连忙收众士兵结阵,匆匆引归。
这个时候,嵩高水涨,不便徒涉,那尔朱荣却自督大军,从后面追来。陈庆之部众,急不择路,或投河溺毙,或缘河逃散,单剩得数十百骑,随着陈庆之。陈庆之急令忙从骑下马易服,自己把须发剃掉,冒充沙门(和尚),在豫州程道雍等人的帮助下得以返回南梁建康。
元颢由轘辕南出临颍,从骑(跟从的骑兵部队)四窜(四处逃窜),临颍县卒江丰,诱元颢入室,取刀杀了元颢,传首级到洛阳。
北魏主元子攸,早至北邙,由中军大都督杨津,洒扫宫禁,召集百僚,出来迎接元子攸,涕泣谢罪。
元子攸慰劳已毕,遂入居华林园,颁诏大赦。加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尔朱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元天穆为太宰。凡北来军士,及随驾文武诸臣,各加五级,出宫人三百名,缯锦杂彩数万匹,班赐有差。临淮王彧,仍诣阙请罪,有诏不问。安丰王元延明自觉无颜,挈带妻子南往投奔梁朝,后来病死在江南。
尔朱荣留都数日,仍然辞归晋阳,遣都督贺拔胜,出军镇守中山,复使统军侯渊,讨灭葛荣余党韩楼。越年再使从子(侄子)骠骑将军尔朱天光,与左都督贺拔岳,右都督侯莫陈悦,率兵前往讨伐万俟丑奴。万俟丑奴出没关中,屡为民患,时正往攻打岐州,令党徒尉迟菩萨等,自武功南渡渭水,扑城攻栅。
贺拔岳引着千骑,倍道赴援,尉迟菩萨已拔栅收兵。贺拔岳前往挑战,诱导尉迟菩萨来至渭南,依山设置埋伏,俟尉迟菩萨轻骑追来,发号让伏兵齐起,得将尉迟菩萨捉住,名为菩萨,奈何毫无神力?收降贼众万余。
丑奴闻尉迟菩萨陷没,退保安定。贺拔岳与尔朱天光会师在岐州,扬言夏令将至,不便行师,应俟秋凉再进。丑奴信为实言,散众归耕,据险立栅。尔朱天光遂与贺拔岳和陈悦二都督,乘夜发兵,攻入大栅。所得俘囚,悉数纵还,诸栅闻风皆降。
尔朱天光长驱直进,径达安定,万俟丑奴无兵可守,弃城出走,贺拔岳等从后追蹑,赶至平凉,围住万俟丑奴。
裨将侯莫陈崇,单骑突入,与丑奴交手,不到三合,便把丑奴活捉了来,大呼出阵,贼皆披靡。乘胜进逼高平,萧宝夤为丑奴太傅,尚欲拒守,元天光将万俟丑奴推至城下,指示守卒,谕令速降。
守卒立即应命,执拿住萧宝夤,送入大营,关中悉平。
永安三年(530年)七月,尔朱天光依靠手下将领贺拔岳的帮助,攻灭万俟丑奴。随后,万俟丑奴和萧宝夤,械送都中,缚至阊阖门外,示众三日,方将萧宝夤赐死,丑奴处斩。万俟丑奴性命了,萧宝夤亦性命了。
自葛荣失败后,宇文泰与其三哥宇文洛生归降尔朱荣。宇文洛生人品端正,体恤士兵,声望很高。尔朱荣听闻他的雅名,对他十分嫉妒猜疑。于是尔朱荣故意捏造罪名,杀害了宇文洛生。
因为宇文泰慷慨陈述,才释去尔朱荣对他的戒心,免遭其难。
由于宇文泰与尔朱荣的部将贺拔岳有旧,贺拔岳亦是武川军人,与宇文泰之父宇文肱关系甚密,因此,宇文泰被收编在贺拔岳部下。
宇文泰曾随军讨伐元颢,因功封宁都子,至此复从贺拔岳入关,讨平丑奴,魏主元子攸,擢升宇文泰为征西将军,行原州事。宇文泰安抚关陇,待民有恩,民皆感悦,互相告语道:“早遇宇文君,我等怎肯从乱呢!”为北周开国张本。
这且慢表。且说尔朱荣迭平叛乱,勋爵愈隆,威势亦愈盛,虽居外藩,遥制朝政,宫廷内外,遍布心腹,伺察北魏君主动静。
魏主元子攸有心振作,勤政不怠,常与吏部尚书李神隽,议清治选部,荣奏补曲阳县令,资格未合,为李神隽所搁置。尔朱荣当即怒起,擅自调补,李神隽惶恐尔朱荣辞职,尔朱荣即使从弟仆射尔朱世隆,代理吏部,欲调北人镇河南诸州,魏主元子攸未许。
太宰元天穆,出镇并州,竟为尔朱荣上奏道:“天柱立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变易全国官吏,陛下亦不得遽违,况止调数人为州吏,如何不即允许哩。”
魏主元子攸复谕道:“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听他命令;如犹存臣节,怎得黜陟百官!”天柱指的就是尔朱荣。
元天穆转告尔朱荣,尔朱荣当然心里生恨。尔朱后性又妒忌,稍有不平,便忿然道:“天子由我家置立,怎得自专?我父原拟自为,何不早自决计呢!”尔父若为天子,尔只能做个公主,怎能总制六宫?
尔朱世隆亦谓兄不为帝,自己未得封王,暗中心生觖望。惟魏主外制强臣,内迫悍后,居常愀然不乐。城阳王元徽之妃,系魏主之舅女,侍中李彧,是魏主姊婿,魏主因她戚谊相关,格外亲信。二人欲得权宠,尝恨尔朱氏牵制,所以日夕毁荣,劝魏主除害。
侍中杨侃,胶东侯李侃曦,仆射元罗等,亦曾与谋。魏主元子攸亦时思除去尔朱荣,只一时未敢猝然发难。
尔朱荣好游猎,寒暑不辍,辄绘缚虎图进呈,谓臣不忘武功,实欲北扫汾胡,南平江淮,为天子作统一计。
又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礼,臣未立大功,怎得叨受殊荣,已将许周斥去等语。魏主元子攸见他词意骄倨,益有戒心,唯玺书褒答,申奖忠诚。无非以假应假。
这个时候,尔朱后怀妊九月,将要分娩,尔朱荣上表奏请入朝,欲乘便视后(看望自己女儿,就是魏主元子攸的皇后)。
城阳王元徽等人建议说尔朱荣果然来到王宫,正好埋伏士兵将其刺毙。
李侃曦独言尔朱荣必然设备,恐未可图,不如先杀尔朱荣的党羽,发兵抗拒尔朱荣为是。两议俱属未妥。魏主元子攸尚是未下决定,都下已经颇泄秘谋。
胆小如中书侍郎邢邵之徒,听闻尔朱荣前来的消息,被吓得一路向东逃跑。
尔朱荣气势汹汹地入京,引得旁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看尔朱荣的架势,必定会篡位造反。也有一部分人猜测,孝庄帝会对尔朱荣动手。尔朱世隆一向胆小怕事,为了保险起见,于是他自导自演,派人在自家门上写了个匿名贴子:“天子与杨侃、高道穆密谋,要杀掉太原王!”然后他自己假装发现匿名信,揭下贴子呈送给尔朱荣。然而,尔朱荣却亳不领情,他唰唰几下撕毁匿名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世隆可真是胆小鼠辈!看我单骑入朝,有人能挠我毛发么?”
尔朱荣妻子亦劝尔朱荣不行,尔朱荣终是不听。
永安三年(530年)八月,尔朱荣即率领将士等南下,妻子亦随行,直接抵达洛阳。
魏主元子攸本即欲杀尔朱荣,因恐元天穆在并州,必为后患,于是虚与周旋,优礼相待。
尔朱荣入宫待宴,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有人提醒尔朱荣,说不准孝庄帝元子攸哪天就会对他下手。
尔朱荣直接闯入宫质问孝庄帝元子攸。面对凶神恶煞的尔朱荣,孝庄帝元子攸却面色不改,镇定自若地对他说:“我也听到外面的人说你要杀我,难道是真的?”
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的这一句巧妙反问,让尔朱荣彻底放松了警惕,自此之后,尔朱荣每次入宫只带几十个随从,甚至连防身兵器都懒得带了。
北魏孝庄帝元子攸看见尔朱荣尚无反意,拟取消之前提议,城阳王元徽怂恿道:“就使荣果不反,亦不可耐;况未必可保呢。”
魏主元子攸乃征元天穆入朝,欲一并除去。尔朱荣全未察觉。再加朝士随员,向尔朱荣献谀言,或说是将加九锡,或说是将下禅文,或说是长星入中台,为除旧布新的预兆,或说是并州城上有紫气,不日当有应验,哄得尔朱荣心花怒开,扬扬自得。
尔朱荣有小女,适魏主兄子陈留王元宽,尔朱荣尝指宽示人道:“我终当得此婿力。”这种词态,传入宫廷,越令魏主元子攸生嫌。
魏主元子攸又在梦见自己取刀,自割十指,醒后很觉惊惧。问诸元徽及杨侃,徽答道:“蝮蛇螫手,壮士断腕,梦中割指,亦是此类。陛下若临机立断,可保吉征。”魏主意乃决定。
可巧元天穆奉召入都,由魏主元子攸邀同尔朱荣,迎入西林园,摆酒接风。荣请令群臣校射,且面奏道:“近来侍臣多不习武,陛下宜率五百骑出猎,振励武功。”魏主含糊许可,但心中愈觉动疑。越日召入中书舍人温子升,问汉杀董卓事,魏主元子攸道:“王允若赦凉州人,必不至死。”
良久,元子攸复语温子升道:“如朕心理,卿亦应知,死犹欲为,况未必死呢!若戮及渠魁,曲赦余党,想不至有意外祸端!”子升唯唯应命。魏主嘱他预作赦文,指日诛恶,温子升受命退去。
诘旦,即召尔朱荣与天穆,入宴明光殿,令杨侃等伏甲以待。尔朱荣与元天穆入座,宴饮未毕,便即起出。杨侃等人从东阶入殿,见尔朱荣等已经来至中庭,不便动手,乃任他自去。既而尔朱荣诣陈留王家饮酒,大醉而归,因自称病发,连日不入。
魏主元子攸恐密谋漏泄,寝馈不安,城阳王元徽入白道:“事不宜迟,何不托言后生太子,召荣入朝,就此毙荣?”
魏主元子攸道:“后怀孕只及九月,怎得即言生子?”
元徽又道:“妇人不及产期,便是生儿,也是常事,彼必不疑。”
魏主元子攸闻言,觉得有理,乃再埋伏士兵在明光殿,声言皇子已生,派遣元徽驰告尔朱荣及元天穆。
尔朱荣正与元天穆坐博,元徽即脱去尔朱荣帽子,欢舞盘旋。忽然又由殿中文武,传声促入,尔朱荣信以为真,遂与元天穆一同入贺。两人应该同死,所以连属。
魏主元子攸听闻尔朱荣等进来,不觉失色,温子升趋入道:“陛下色变,速请饮酒壮胆。”魏主元子攸因索酒连饮,渐觉心胆少豪。
永安三年九月二十五日(530年11月1日),元子攸在明光殿设下埋伏。他计划借召见之机,一举诛杀尔朱荣、元天穆、尔朱菩提。
温子昇事先为元子攸拟好了大赦天下的诏书,只待尔朱荣等人伏诛后,便可诏告于天下。
尔朱荣等人进宫时,刚好看到温子昇拿着写好的诏书从宫门走出,尔朱荣便追问:“这里面写的是什么?”此千钧一发之际,温子昇却镇定得出奇,只平淡地说了一句:“敕文。”尔朱荣看也不看,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明光殿。
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坐在明光殿的东面,尔朱荣和元天穆坐在元子攸的西北方向,双方相隔不过数步之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元徽进入明光殿后,向北魏孝庄帝元子攸行了一礼,这个看似平常的举动,实则是行动的信号。
随即,埋伏在殿外的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曦等人立刻抽刀从东门杀入。尔朱荣又吃惊又窘迫,情急之下竟然扑向元子攸,以作最后一搏。然而,元子攸在膝下早已藏好了一把刀,看见尔朱荣朝自己扑过来,他躲也不躲,迅速在膝下抽出暗藏的利刃,亲手将尔朱荣一刀毙命。
鲁安、李侃曦见元子攸竟然亲自动了手,更是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元天穆杀死。随后,元子攸又将留在明光殿外等候的尔朱菩提(尔朱荣的大儿子,尔朱家族的继承人)一并诛杀。尔朱家族长期作恶多端,早已人心尽失,尔朱荣被杀的消息传出后,全洛阳的百姓都拍手叫好,欢呼声震耳欲聋,响彻全城。
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即登阊阖门,命令温子升宣诏大赦,并遣武卫将军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渊,率领士兵镇守北中城。尔朱世隆,闻得政变夜里逃出,带着尔朱荣之妻及尔朱荣的部曲,逃走屯居到河阴之地。
尔朱荣之党田怡等人,欲进攻宫门,贺拔胜谓内必有备,不如出城,再图他计。贺拔怡乃随尔朱世隆出走,贺拔胜独不往。黄门侍郎朱瑞,虽为尔朱荣所委,却能委曲将事,颇得主眷。故虽从尔朱世隆出城,半途逃回。
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素为尔朱氏死党,弃家投奔尔朱世隆。尔朱世隆即欲北还,司马子如说道:“兵不厌诈,今天下汹汹,唯强是视,君若北走,反示人以弱,不如分兵据守河桥,还袭京师,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司马子如实是戎首。
尔朱世隆依议,即夜攻河桥,擒杀将军奚毅等人,据北中城。
魏主大惧,遣派之前华阳太守段育慰谕,竟然被尔朱世隆杀死。
当初是散骑常侍高乾,与弟敖曹避难奔齐,受葛荣官爵,聚民为乱。魏主招令反正,授乾为给事黄门侍郎,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
葛荣奏请黜高乾兄弟,谓叛人不宜再用,乃听解职还乡。
敖曹复行抄掠,由葛荣诱拘晋阳,葛荣入都时,恐他生变,独令随行,禁居驼牛署。到了葛荣已经被诛死之后,魏主元子攸释令高乾入侍,授官职为直合将军。高乾亦自冀州来到洛都,魏主元子攸命他为河北大使,使与敖曹偕归,招集乡曲,作为外援。
高乾兄弟临行时,魏主元子攸亲自送他出城,举酒指河道:“卿兄弟本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倘京都有变,可为朕至河上,耀众扬尘。”
高乾垂涕受谕,敖曹拔剑起舞,誓以必死,待魏主元子攸回城,始相偕引去。
尔朱世隆遣派族人尔朱拂律归,率领胡骑千人,白衣至郭下,搜索太原王尸体。
魏主元子攸自登大夏门眺望,且令从臣牛法尚俯语道:“太原王立功不终,阴图叛逆,王法无亲,已正刑书。罪止荣身,余皆不问。”
拂律归应声道:“臣等随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言已大哭,群胡相率举哀,声震京邑。
魏主元子攸亦感觉怅然,便遣朱瑞赍着铁券,前往赐尔朱世隆。
尔朱世隆道:“太原王尚不得生,两行铁字,何足为凭!”说着,举券投地。
朱瑞拾券还报,魏主元子攸乃招募敢死士讨伐尔朱世隆。三日就得万人,出发防御拂律归,究竟这些士兵乃是新募,未习战阵,屡战不克。
这个时候,北魏王宫里有皇子诞生,魏主元子攸于是下诏大赦。庆贺既毕,复议讨伐叛军,群臣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只能放火,不能收火,此等人有何用处?
独散骑常侍李苗挺身道:“小贼敢横逆如此!臣虽不武,愿率一旅出战,为陛下径毁河桥!”
魏主元子攸闻言大喜,即假平西将军职衔,率领数百人出城,由马渚上流,乘船夜下,纵火焚河桥。
尔朱兵顿时大乱,从南岸争桥北渡,俄而桥绝,溺毙甚众。李苗还泊小渚,守待南援,哪知官兵一个不至,敌兵却陆续趋击。李苗拼死力战,终因寡不敌众,部下尽歼,李苗亦投水自尽。
魏主元子攸闻得此报,很是感到痛惜,追封李苗为河阳侯,予谥忠烈。何不预发援兵?尔朱世隆经此一吓,却召回拂律归,向北遁去。
魏主元子攸诏行台都督源子恭出西道,杨吴出东道,各率领士兵万人,追讨尔朱世隆。源子恭来到了太行丹谷,筑垒设防,控遏晋阳。
当时尔朱兆为汾州刺史,已经发兵来到晋阳城,拟即南向犯阙。
适值尔朱世隆北返,两下会谈,议先奉太原太守行并州事长广王元晔为主,然后进攻洛阳。元晔系前中山王元英从子,轻躁有力,既得尔朱氏推戴,便欣然称帝,改元建明。命尔朱世隆为尚书令,尔朱兆为大将军,皆封王爵,尔朱世隆从兄卫将军尔朱度律为太尉,天柱长史彦伯为侍中,徐州刺史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兼尚书左仆射,领徐州大行台。仲远遂起兵遥应,约定共同进入洛阳。
骠骑大将军尔朱天光,正与贺拔岳、侯莫陈悦,西循关陇,闻荣死耗,亦下陇南行,拟向洛阳。魏主元子攸使朱瑞前往抚慰,进升尔朱天光为侍中,仪同三司,兼领雍州刺史。
尔朱天光与贺拔岳谋划,欲令魏主元子攸外奔,更立宗室。于是使朱瑞归报云:“臣无异心,但欲仰奉天颜,再申宗门罪状。”
又令僚属佯为奏闻,谓尔朱天光暗蓄异图,愿思胜算以防微意。狡哉天光。魏主元子攸两得奏报,不免怀疑,只好加封尔朱天光为广宗王,曲示羁縻。
那长广王元晔,亦封尔朱天光为陇西王。尔朱天光隐持两端,观望成败。
尔朱兆引众士兵向洛阳,先召晋州刺史高欢,愿与偕行。
尔朱兆素来骁勇善战,独尔朱荣未死之时,谓尔朱兆非欢匹,终当为彼穿鼻。至是高欢接尔朱兆之书信,慨然叹道:“兆狂愚如是,敢为悖逆,我不能长事尔朱了!”遂托言山蜀未平,不肯应召。
尔朱兆自督众南行,来到了丹谷,与源子恭相持。尔朱仲远亦自徐州北向,陷西兖州,擒去刺史王衍。
魏主元子攸亟命城阳王元徽,兼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使车骑将军郑先护为大都督,与右卫将军贺拔胜共同讨伐尔朱仲远。郑先护怀疑贺拔胜曾经依附尔朱氏,挥置营外,贺拔胜已经心怀怨恨失望。及行次滑台东境,与尔朱仲远相遇,交锋数次,先护并不出援,竟然导致败却。
贺拔胜挟恨益深,遂潜奔靠尔朱仲远,返攻先护。郑先护狼狈奔走,后且投顺梁朝。南路失败,北路亦溃,源子恭部将崔伯凤阵亡,史仵龙开壁降兆。子恭慌忙奔回,还算幸全性命,洛阳大怖。
城阳王元徽,毫无韬略,但惜财吝赏,失将士心。魏主与他商议,一味敷衍,谓小贼无虑不平。魏主元子攸亦以大河深广,尔朱兆等人未能即来,谁知永安三年十一月间,河水浅涸,暴风扬尘,尔朱兆竟然轻骑南来,渡河入都,守城将士,仓猝四溃,及兆纵骑叩宫,宿卫方才惊觉,立即骇散。
北魏主元子攸仓皇出走,步行至云龙门外,适遇城阳王元徽,跨马急奔,连呼数声,并不见应。及元徽已去远,却来了胡骑数十名,顺手把魏主元子攸牵住,前往报告给尔朱兆去了。有诗叹道:
叛臣入阙始惊奔,失势何人认至尊?
天子穷途犹若此,才知处士贵争存。
未知魏主性命如何,容待下回再详。
平葛荣,灭元颢,诛万俟丑奴,擒萧宝夤,尔朱荣之功,不可谓不高。功高者本易震主,况如尔朱荣之有心篡逆,遥制朝政,而能不遭主忌耶!
魏主元子攸,定谋阙下,伏甲除奸,梁冀死而钟簴不惊,董卓诛而宫廷无恙,不可谓非一时快事。
惜平所用非人,满廷阘茸,城阳王元徽,贪佞无能,而任为统帅;源子恭、郑先护辈,皆等诸自郐以下,不足讥焉。忠愤如李苗,挺身出战,冒险焚桥,乃不为后援,任其战死,虽欲不亡,宁可得乎?逆兆入宫,始得闻知,狼狈出走,立遭牵絷,识者有以知元子攸之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