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崇尚道教，信神鬼。
偏偏这一辈的嫡子姚琮对此嗤之以鼻，耆老们自然对这个辱没家族信仰的嫡子很是不满，平日里也多有打压。哪怕他做了太子舍人，未来家主的地位仍旧岌岌可危。
宗法严苛的时代，家法甚至重于国法。
姚琮没少挨板子。
打也打不服。
他爹都渐渐对他失望，族中子弟眼见着他大抵继承家业无望，自然多有轻慢。
但他没想到，堂弟居然敢公然欺辱他的妻子。
姚琮着急忙慌的回到家，却见满院子无人看守，里头传来妻子惊恐愤怒的斥骂声。
“姚琛，我是你长嫂。光天化日之下，你胆敢闯入我房间，打晕我的侍女，对我百般羞辱。待你兄长回来，定不会饶过你。”
“族老们早对他不满了，迟早废了他。嫂嫂你花容月貌，何苦守着他这么个废物……”
姚琮一脚踢开大门，姚琛挑衅的话戛然而止。
“大哥？”
姚琛的妻子安氏已被逼入死角，脖子上抵着一枚玉簪，正打算以死保住清白。咋见姚琮回来，手指一松，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夫君…”
姚琮怒不可遏，二话不说就将震惊失措的姚琛一脚踢倒在地。
“畜生！”
姚琛撞到了桌角，直接腰椎骨折了。
姚家长辈齐齐被惊动。
出了这种丑事，长辈们第一反应就是遮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且姚琛已经受到了教训，他爹偏心护短，甚至斥责姚琮不顾手足之情，不配承袭家业。
老夫人责怪安夫人‘狐媚祸水’，要将她处死，以平风波。
姚琮心中齿寒，冷声道：“我今天去了安国公府，福乐郡主为我算了一卦，否则我也不会回来得这样早。德行败坏，欺辱长嫂的是姚琛，祖母却妄图杀我无辜的妻子掩盖真相，真是可笑！”
姚家众人齐齐变色。
老太爷惊疑不定，“你此话当真？”
姚琮眼神嘲弄，“姚家不是自忖是神的信徒吗？往日我不屑一顾，祖父父亲还多番斥责。今日得郡主赐教，方知玄门之妙。算卦批命，未卜先知，无所不能。祖父祖母可以关起门来杀人，但郡主已然知晓始末，她是三岁稚童，却并非不辨黑白之人。姚家的家法，可以堵悠悠众口，却堵不住万千百信对神女的信仰。”
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今天姚家敢杀他老婆，明日流言就会满天飞。
别看姜书渺只有三岁，还是很有威信的。许多重臣亲眼见过她施法，皇帝看见过她操纵风云。
没人会怀疑她的能力。
再加上她娘每年还以她的名义施粥救济贫苦百姓。
信徒多多。
姚家若真的信奉神明，就该以她为尊，否则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声望将全数瓦解。
老太爷面色凝重。
“大言不惭。”
姚二爷冷哼，“你素来不敬神明，郡主见了也只会将你赶出来。我看今日之事便是你们夫妻合谋，欲陷我儿于不义。否则你怎么可能回来得那么及时？偌大的院子，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明显是事先布好的局。”
他看向老太爷，义正言辞道：“父亲，我姚家断不能容此心怀叵测之徒。若由他继承家族，我姚家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老太爷沉吟半晌，道：“阿琮，你可知错？”
姚琮只觉可笑。
二叔颠倒黑白，祖父偏听偏信，就连他的父亲都默不作声，一心想把他这个‘不忠神明’的不孝子孙给踩下去，换姚琛上位。
“孙儿不知，何错之有？”
姚二爷冷面怒斥，“放肆—”
忽有小厮急急而来，“老太爷，家主，福乐郡主来了。”
众人皆惊。
唯姚琮疾步上前，“郡主在何处？”
小厮低着头，颤颤道：“郡主说，府中有冤情，她来救人。”
姚琮立即想到妻子，脸色骤变，飞快朝安氏的院子跑去。一进屋，就看见丫鬟跪在地上哭。凳子倒在地上，房梁上还挂着白绫，而安氏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姜书渺正在施法相救。
姚琮白着脸，只觉浑身血液都冷透了。
丫鬟看见他，满腹冤屈顿时找到了倾斜口，“姑爷，您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她的为人您是知道的，绝对不可能勾引二少爷。老夫人平时就常为难我家姑娘，姑娘不许奴婢告诉您。可今天，姑娘生生被他们逼得上吊…”
“她没事了。”
稚嫩的声音响起。
姚琮看过去，姜书渺已施法完毕。
姚琮忙大步上前。
安氏已悠悠转醒，看见他，眼泪便簌簌而落，然后偏过了头，默默哭泣。
姚琮握着她的手，满脸愧色。
“若薇，是我无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今天就算被逐出家门，我也绝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安若薇满腔委屈顿时倾泻而下，哭声不止。
姜书渺奶声奶气的安慰，“若薇姐姐别哭，我好不容易才保住你肚子里的宝宝。”
安若薇哭声一顿，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难以置信道：“我…我怀孕了？”
“对呀。”
姜书渺伸出两根小胖手指，“还是双胎哦。”
安若薇又惊又喜，忙要起身。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姜书渺摆摆手，“不用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薇姐姐是好人，将来会长命百岁的。”
姚琮跪下来，“郡主大恩，姚琮至死不忘，必定涌泉相报。”
一束金光涌入。
姜书渺微微诧异。
信仰之力？
那就再帮他一把吧。
“姚琮哥哥，那个大坏蛋呢？”
姚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姚琛，脸色便冷了下来。
“在房间休息。”
他踢的那一脚用了内力，姚琛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病根。
姜书渺眨眨眼，“不处置吗？”
姚琮沉默，眼中幽冷一片。
姜书渺懂了。
“可以带我去见见你爹爹吗？”
姚琮犹疑不定。
他看出来了，这孩子虽然本事通天，但心性未改。姚家那群人，心眼儿多得很。
姜书渺今天是一个人来的，万一受了委屈…
正在这时，老夫人来了和二夫人来了。
她俩是来见姜书渺的。
“老身（妾身）参见郡主。”
姜书渺一眼看清了两人的刻薄之相，心中不喜，说话也很直白，“你们想逼死若薇姐姐。”
老夫人一僵。
二夫人忙道：“郡主误会了，内宅家事，让郡主见笑了。”
言下之意，这是我家家事，你别管。
姜书渺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没误会，我看得清清楚楚。今天我如果晚来一步，若薇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宝宝就死啦。”
老夫人一惊。
“宝宝？”
“是呀。”
姜书渺很生气，“你差点逼死你的曾孙子。”
老夫人并不高兴。
本来今天可以借机处死安若薇，把姚琮赶出家门，谁知道那贱人居然这么好命。
“郡主真的误会了，是她自己犯了错，畏罪自尽，好保全死后颜面。您年幼，不知人心叵测，千万别被人给蒙骗了。”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姚琮。
都是亲孙子，咋能偏心成这样？
姜书渺皱紧小眉头，气呼呼道：“你才在骗我。”
老夫人诱哄道：“郡主您还小，许多事不懂，还是早些回去吧，想必长公主也着急担心…”
“本宫确实担心。”
身后传来萧意棠的声音。
老夫人一愣转身，就见长公主殿下气势汹汹而来，身后跟着一溜的侍卫和侍女。
姜书渺立即跑过去。
“娘亲。”
萧意棠安抚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面对老夫人时又变了脸。
“小女孤身前来，迟迟未归，本宫实在忧心，本想亲自来接她。却不曾想，二位竟欺她年幼，意图诓骗诱哄。今日之事，驸马定会上奏陛下，以求定夺。”
【娘亲威武。】
姜书渺满眼崇拜。
姚琮行完礼便退后一旁，一句话都没说。
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变了脸色。
“长公主言重，其实…”
“不必多说。”
萧意棠才不听，她刚才听得清清楚楚，这老太太倚老卖老，真当姜家好欺负吗？
老夫人脸色有些挂不住。
二夫人也不敢多嘴。
姜书渺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娘，我想去看看姚家供奉的神是谁。”
姚琮立即道：“郡主，微臣带您去。”
姜书渺跟着他去了供奉神座的祠堂。
姚家的其他男人都在前厅接待姜知许，走不开。
祠堂门槛很高，姜书渺抬了抬小短腿，没跨过去。萧意棠抱着她进去，自己便退了出来。
祠堂重地，外人不可踏入。
姜书渺还抱怨，“姚琮哥哥，这门槛太高了，很容易摔跤的。”
姚琮尴尬，“郡主见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说是门槛高可以防邪祟。”
姜书渺撇嘴。
“邪祟只会找仇人，或者怨气多的地方。祠堂为后人彰显孝道所建，供奉先祖牌位，是有浩然之气的，邪祟怎么敢来？除非做贼心虚。”
姚琮不敢接话。
因为姚家确实不清白。
姜书渺看见了那尊威风凛凛的神像，看起来像个将军。
有点眼熟。
但想不起来。
姚琮自动讲解道：“他是战神白宵，传闻曾在神魔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还重创过魔尊，可惜后来还是死于魔尊之手。”
姜书渺瞪圆了眼睛。
“什么白宵？战神叫白浊。神魔大战前，他就应劫而陨了。”
否则魔族大约打不到天宫去。
姚琮一脸懵圈。
“啊？”
姜书渺又仔细看了看那神像，“啊我想起来了，他是白宵，镇守南天门的天兵，以前我…”
她及时打住。
怪不得觉得那么眼熟呢。
龙族那个破太子跟她比武落败，又输不起。她一生气，就把那条龙团成球，一球打下了南天门牌匾。
去告状的就是白宵。
后来女娲娘娘知道了，才把她赶下凡。
白宵的确是死在魔尊手上。
神魂都灰飞烟灭了。
重创魔尊就是无稽之谈了。
她那徒儿可是屠杀了大半神族，白宵连一招都没接下。怎么到了人间，就一跃成为战神了？
“郡主慎言。”
老太爷等人到了。
乌泱泱一群人走进来，有点敌众我寡的那气势。
“战神曾施恩我姚家先祖，姚家已供奉其千年，不容亵渎。”
“可他真的不是战神呀。”
姜书渺一脸真诚，“白浊比他好看，比他能打，就是脾气倔了点，不肯把他的坐骑给我玩儿。”
姚琮：“…”
你在天上这么牛的吗？
姚家众人：“…”
一口气堵在胸口，没处发。
姚家主，也就是姚琮他爹和颜悦色道：“郡主此言可有依据？”
“我认识他呀。”
姜书渺回答得很认真，“他陨落的时候我可伤心了。”
众人：“…”
这说了等于没说。
姚二爷端着虚伪的假笑，“我等都是凡胎肉体，不知天上宫阙几何。可先祖留下的遗训断然不会有假，战神对我姚家有恩也是真。郡主兴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定。”
“不可能。”
姜书渺摇头，“白宵对你们有没有恩我不知道，但他不是战神。如果你们姚家先祖没说谎，那就是被骗了。”
姚老太爷一脸菜色。
姚二爷继续假笑，“口说无凭。郡主红口白牙几句话，就想推翻我姚家供奉千年的神明，是否有些欺人太甚了？”
姚琮皱眉，冷声道：“姚家供奉神明，本也不是为了什么信仰。不过打着信徒的旗号，骗取百姓供奉，借以敛财，靠着声望跻身世家罢了。否则姚家早就败落了。”
姚老太爷脸色大变。
“放肆！”
姜书渺叉腰，怒目圆睁。
“你凶什么凶啊？姚琮哥哥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就排挤他，现在还想逼死他的妻子。知不知道，作恶的人是会遭报应的。”
姚家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独姚琮例外。
他就是看透了所谓神明信仰的本质，才格外反感。
家主之位他本也不稀罕。
可他们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别看姜书渺身高不足，气场却不弱。
她指着姚二爷，“你儿子觊觎长嫂，不遵人伦，会被雷劈，后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再也站不起来。”
姚二爷大怒。
却听得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齐齐落向某个房间。
不多时，一个下人匆匆而来，“二爷，二少爷刚才从床上滚下来，撞在脚踏上，膝盖骨碎裂了…”
姚二爷大惊失色。
其他人则纷纷看向姜书渺。
姜书渺摊了摊手，“我就说，会有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