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仙门众人还是退了。
姜书渺带温之玄找到了芙蕖等人，温易成见到父亲，立即哭着扑过来叫爹爹。
温之玄把儿子拥入怀中，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他看白旻的目光带着感激。
姜书渺正在给自己的两个侍女疗伤。
这帮仙门之人，下手太狠了。
两只小妖差点就魂飞魄散了，好在白旻及时护住她们的心脉，又用了兔妖的内丹将两人化形。
暂时保住了命。
姜书渺出手，死人都能从阎王殿里拉回来，更何况这俩还有气儿呢。
芙蕖和浅鲤慢慢苏醒，神色皆有倦怠。
“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怪不得那么多妖要夺舍凡人呢，遇到道行高深的修仙者，真真只有死路一条。
玄门罡气她们根本无法抵抗。
“漫漫修仙路，自有诸般劫难，幸亏你俩心性坚毅，否则道心破碎，我也救不得。”
一句话，别黑化。
继续认真修仙。
这都是小儿科。
两人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点头道：“是。”
姜书渺表情欣慰。
她回头看向被温之玄抱在怀里的温易成。
虽然她跟紫霄仙君等人说得云淡风轻，但往生镜出自她的手，蕴含着一丝混沌之力，是神器当中的上品，能护仙界安宁。
按理说，往生镜不可能照不出温易成的前世才对。
“易成。”
她叫了声。
温易成从亲爹怀里抬起头来，脸上泪水未干，眼睛湿漉漉的，那叫一个可怜兮兮。
姜书渺：“下来。”
温易成还是很听她的话的，马上从亲爹怀里下来，走到她面前，小声道：“姨姨。”
姜书渺仔细观察他面相，发现竟有细微变化。
她突然道：“易成这个名字不好，给他改一个吧。”
温之玄也是会相面的，但并未看出儿子有什么异常。想到姜书渺的来历，他选择听从。
“他叫你一声表姨，那就由你给他另取个名字吧。”
姜书渺想了想，“令颐，温令颐，如何？”
温之玄忽然脑子一阵晕眩，脑海里有个声音响起。
“令颐蒙受圣尊点化入道，必承玄门宗旨，斩妖除魔，维护正道。温家子孙，世代供奉圣尊。”
他倏然睁大眼。
令颐，温令颐！
竟是这样。
他踉跄的退后两步，怀中的天枢璇玑掉了出来。
姜书渺弯腰捡起，“神力没有了，变成了块破石头。”
温之玄下意识伸手去夺。
姜书渺抬手在罗盘上一挥，灰扑扑的罗盘转瞬光芒大盛，从她手中飞了起来，绕着温易成，不，温令颐飞了一圈，然后落在了他手上。
温之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温家老祖得青莲圣尊点化，赐予神器天枢璇玑，此后温家入玄门正道，传承五千年。
姜书渺目光诧异。
温令颐面向的细微变化，越发清晰。
她猝然看向温之玄，一瞬间了悟。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往生镜看不见他的前世。我与温家的纠葛，竟是这样来的。怪不得，他能借沈清禾腹中出生。”
温令颐，就是温家那位无名老祖。
温之玄仍旧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想来这事儿对他打击还是挺大的。
“怎么会这样？”
温之玄喃喃自语，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搁谁都无法接受。
儿子成了自己的老祖宗。
温令颐捧着罗盘，脸上表情懵懵的，压根儿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爹爹，姨姨。”
两人齐齐看向他。
男孩儿眼神清澈，满是迷惘和不安。
姜书渺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出生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唯独眼前这个原本不该存在的孩子，硬是抗住了天道，平安的出生。
按照原本的轨迹，温令颐被温之玄与秦氏的孩子调换，改姓姜。但为了笼络姜家所有人脉，收其为徒。后来他推翻了皇族，自立为帝，也没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直到他为了复活姜书漫屠杀仙界，这个孩子依旧好好的活着。
温家玄门，自此立世。
天命所归，并非一句空话。
温令颐是注定要撑起未来玄门的大梁，托生于沈清禾腹中，则是因为彼岸花结成的错缘，他没有别的选择。但也因为温之玄和沈清禾之间隔着时空之差，又强行婚配有子，冲撞了他的命格。
故而他注定短寿。
沈清禾与温之玄，注定只有这一子。
这也是沈清禾怀第二个孩子时精血耗尽而死的原因。
往生镜中那条线，即便没有沈清禾的刺激谋害，姜书漫也无法平安生下温之玄的孩子。
姜书渺看着温之玄，发现他的面相一片空白。
晚上她又召来酆都，问起这父子俩的命数。
酆都沉默半晌，道：“生死簿上没有温之玄的名字。”
姜书渺倒是不意外。
严格来说，温之玄和沈清禾都不算是真正的人。就像神灵转世凡胎历劫，生死簿上也无其名一样。
她自己也是如此。
“至于温令颐。”酆都语气如常，“他因父母的缘故，阳寿不足三十。”
果然。
姜书渺又说起另一件事，“我那徒儿应该在凡间。”
酆都一愣。
“他真的已经复生？”
姜书渺抿唇，缓缓点头。
“白竹的神魂十有八九就是他打散的。”
酆都之前虽有猜测，但从她口中证实，还是有些震惊，“当年是你亲手将他诛杀，当无人能替他补魂才是，他是如何复生的？”
姜书渺自然清楚，却并不打算与他明言。
酆都见此也没再追问，只是道：“你准备去找他？”
姜书渺嗯了声。
“当初神魔大战有隐情，我得问清楚。”
再有隐情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当初确实是魔尊主动挑起的战争。
那些牺牲的上神再也回不来。
这些酆都没说，他倒也知晓姜书渺对自己的徒儿很是在意，就算已经逐出师门，到底几千年的师徒情谊不是那么轻易抹除的。
是以他并没有规劝。
还有件事，姜书渺没搞清楚。
温之玄说，五千年后，玄门式微，神族已无踪。
从往生镜里可以看出，温之玄屠戮仙界，最后被天道抹杀。
神族肯定会趁仙界重创之时发兵。
那么神族是如何消亡的呢？
对，消亡。
以天帝专权的个性，仙妖两族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肯定会对人族下手。但他没有，就说明神族八成也没了。
自打知晓温令颐就是自己寻找的温家老祖后，温之玄这个老祖亲爹就越发的沉默寡言。
姜书渺对他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看不透你的命格了，不是因为你来自异世，而是你本就不该存在。”
这话说得极其扎心。
却是事实。
温之玄自然也猜到了。
自己穿越而来，就是为了老祖——他的儿子。
想到这里，就不免心塞塞。
现在见到温令颐，他哪哪都不自在。
“所以即便我死了，也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影响，对吗？”
“是。”
姜书渺心中百转千回。
沈清禾死的时候，她大概就明白了，温之玄的生死并不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行。
温之玄没吭声。
回想以往种种，只觉荒诞又可笑。
彼岸花灵投生凡人，不过一世奢望。
姜书渺问他，“现在事情都搞清楚了，你准备去哪？”
温之玄神情有些许茫然，他问：“我还能回去吗？”
姜书渺不答。
温之玄从她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自嘲一声。
无来处，无归途。
便是他的命运。
如今他竟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还有什么值得他去追寻付出的。
“老祖已现世，你的出生也改变了一切，仙界在你的庇护下当得安稳，我的使命已经完成。”
他语气里尽是萧索。
“不过我也挺好奇，神族到底是怎么灭的？如果一开始我的计划成功了，你出生便夭折，是否就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姜书渺。
“我生于混沌，除了我自己，任何外力都无法杀死我。”
投生凡胎是要养魂，但其实她不要肉身，也能修行，就是要慢许多。
温之玄唔了声。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觉得，可能就是你灭了神族。”
姜书渺一愣。
温之玄道：“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上天去找天帝算账吗？若是仙界被神族所灭，以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书渺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神族灭了仙界，她灭了神族。
人间玄门自然式微。
想到这里，姜书渺道：“要不你回京城继续做官吧。”
温之玄嗤笑，“资本家薅羊毛，一撸到底么？”
他都没法回家了，还给皇帝打什么工？
“你家老祖现在只有五岁，你得承担起教养之责，否则哪来的温家？”
老祖这两个字现在听来让温之玄浑身都不自在。
“我只是彼岸花花叶所化，迟早消散于天地间，人间温家与我何关？且未来时代发展，科技进步，玄门术士都被当做骗子，也没存在的必要。”
这话真是消极。
姜书渺道：“可他是你儿子啊。”
温之玄又是一哽。
儿子=老祖。
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坦然的承认这个事实。
温之玄被扎了心，实在不痛快，便也扎了姜书渺一刀。
“说来你还比他大半岁多，怎么个子还比他矮？”
姜书渺脸色绿了。
温之玄心情好了许多，继续道：“你现在跟三岁的孩子没多大区别，算起来，自从你去西北除妖，淬体化骨以后，是不是就没长过？”
姜书渺又被扎了一刀。
那叫一个疼。
主要温之玄说的都是事实。
自从淬体后，她确实没长个。
连清昼都嘲笑她看起来只有三岁。
她上辈子两万五千岁才成年，如今做了凡人，提前淬体，修为是恢复了不少，本命剑也拿回来了，却也代表她不能像正常凡人那样成长。
大写的心塞。
事实虽如此，但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她就不高兴。
“长不长个都不影响我与天同寿，不对，我比天地还早。”
她终于找到点安慰。
温之玄没话说了。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他从前一心修道，穿越后历经苦难，满心仇恨。如今时过境迁，却被告知，他本就不该存于世。
或许未来某一天，他就突然消亡了，再无轮回转世。
不甘么？
那是自然。
可他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往生镜里天道将他抹杀后，就没了温令颐的踪迹。
按照未来推算，他应该是机缘巧合遇到姜书渺，得了指点，温家自此立世。
只是他目睹了亲生父亲作的孽，包括生母的死，和仙界的消亡。故而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世，大约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曾留下事迹和名字。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圆。
因既是果，果即是因。
“我打算带令颐隐居山林，教他玄门术法，也算不负一场父子缘分。”
他刚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如果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留下温令颐这个血脉，那么从温令颐出生那一刻起，自己的名字应该就会从族谱上消失。
这样想，心里就好受多了。
总之比起儿子成了老祖，老祖就是自己儿子这种诡异的事让人接受度高。
因为姜书渺的缘故，一切的恶从源头掐灭，他没有作孽，儿子也不会以自己为耻。
“你若是决定了，我也没意见。”
事情搞清楚了，姜书渺自然不再纠结这父子二人的去留。
温之玄又问，“你呢，准备去哪？哦对了，还没问你，之前去魔域可有什么收获？查出神魔大战的原因了吗？”
“没有。”
姜书渺语气有些闷。她没告诉温之玄自己的打算。
温之玄看出她不想多说，并没追问。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姜书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芙蕖问：“他们就这么走了，仙界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她和浅鲤深受其害，实在是心中惴惴。
白旻倒是看得明白，“仙界既然退了，就不会再追究，毕竟他们不敢违逆圣尊。”
芙蕖和浅鲤放了心。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